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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帖]流金岁月, by Veron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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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鼠
[博客]
头衔: 海归准将
声望: 教授
性别: 
加入时间: 2005/05/15
文章: 2553
海归分: 154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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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正月鼠 在 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The incomplete, but unabridged version of 流金岁月
by Verona
对白非常文艺浅薄，请大家笑过算数。
(1)
陈丁认为生命平凡不足挂齿都是天定。
是乏善足陈的陈，一介凡丁的丁。她父亲姓陈，母亲姓丁，若干年前二人在取名一事上就毫无创意，拼凑出来这样的名字，叫她自小非常抬不起头来。陈母后来也安慰过她，说丁呢，笔划简单不是没有它的好处，比如老师罚你默写自己名字一千遍的时候，你写得会比其他同学稍快。
不听，哭了又哭，直到发现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改变。於是决定接受悲惨命运。
后来其实也深感幸运，她的半兄取名叫陈一。父母的本意，为争姓氏笔划排名在前的缘故，本来选择不多：给她取名不是陈丁，便会叫陈二。
陈丁总好过陈二？她渐渐学会看到光明的一面。
后来在伦敦大学，台港及南洋学生会里的华人同学都有一个典雅美丽的名字。比如：莫诗心，再比如：慕容秋水。
简直不能相信有人真的会叫慕容秋水。陈丁疯狂嫉妒，抓住秋水：“说清楚，你与姑苏慕容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年夏天陈丁大学数学系毕业，说起来也算名校，在上海却寻不到理想工作。本来立足考出来好分数可去美利坚念书，10年8年下来做数学系博士。父母对此评价却不高，认为数学系已经是错误选择，博士文凭更加没有必要。
当然更嫌她在眼前碍事，决定推她给兄长陈一。陈一见妹妹对学校没有要求，哪里都可以去，英语分数又好的不能叫人相信，於是塞她去大学学院念电脑工程。
是年初秋九月，仓促中生日都在飞机上度过。母亲在虹桥已经泪眼婆娑。陈丁努力安慰：没有关系，我不会吃苦，我会努力念书，哥哥会照顾我，对对，他靠不住，但是我带着足够现金，第一夜可以住希尔顿，请你不要哭......
男朋友庄若晨是大学同班男生，因为来自连云港，所以理所当然的从未得到承认，也没有被陈父允许来机场相送。不允许，他便也不坚持，正好可以专心考试GRE。上机之后陈丁收到他手迅一个祝她路途风顺。陈丁对自己笑，手迅已经不错，what else do you expect? blood?
机上11小时无事，拿出<<白石词选>>，看他写："谁叫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久不能入睡。小屏幕电视上放演空难片，此班飞机乘务组的幽默感不同寻常。
落机后不给哥哥电话，自己乘地铁一路寻到学校宿舍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
原来伦敦便是如此，地下铁中有人乞讨，到陈丁面前时，说：甜心，你可有零钱施舍我几个？愿主保佑你。
陈丁说不。
认识梁由之不是陈丁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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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入学后罚善足陈，新同学统统语言乏味，面目可憎。
值得一提的不过是见到陈一，以及梁由之。
陈一出身剑桥法科，完成培训合同，刚刚考出来上庭律师证书，春风得意，在妹妹宿舍大力拥抱陈丁。完后马上皱眉："你太瘦，不好好吃饭，嗯"？
不知道这是哪一国的体重标准，陈丁足四十五公斤的个子，仍然不能叫哥哥满意。
陈一的女朋友是意裔美籍，一头自然卷曲的黑发，高鼻深目，黝黑的皮肤，精亮的眼神，把陈丁比得一无是处。
自卑无所不在，遇见梁由之是另外的一个例子。
第一眼见梁由之是新生会，大学学院，如同伦大的一切学院，任何角落都塞满中国人，与上海哪里不同？但是陈丁隔了百尺看见由之的侧影已经惊艳，只想问她究竟哪里做出来的卷发。
她原来在巴特利念建筑设计，住她的宿舍隔壁。
两个女孩一般的纤细修长，沪籍，穿北美零号衣裤，为伦敦主街若干店衣饰尺码太大烦恼。但是梁由从自巴黎路桥学院念出大学建筑师文凭，并且说流利法语。
一切顺理成章，她们比较接近。
慢慢知道梁父是沪上名建筑师，设计过某市著名市政厅。由之出身名门，女继父业，在巴黎念完高中与大学才过来伦敦，有的是与众不同的烦恼，比如跑车如何在左边行走，比如没有车库於是就有车窗上的霜冻，再比如，超市里面的确不如巴黎超市的 fromage 种类多。她抓住陈丁细诉。
陈丁自幼不习惯嫉妒，认为费时费力，没有必要，於是对由之非常耐心。
全是因为比较喜欢漂亮女子，还有，不过是两人实在过於相似。
包括饮食。青瓜三文治，抹黄油，三餐如此，陈丁对吃的要求为零，过来借食的梁由之，吃得面不改色。
原来不光是爱情，友谊也可以从满足她人的胃开始。
砰砰门响，在半夜一点三十的时候。
“苹果与面包在桌上，酸奶与青瓜在冰箱，你请自便。”陈丁埋头做题，头也不用抬，就知道是梁大小姐照例过来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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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由之满头发夹钻进来，拿一只苹果开始咬，忽然说："才第五个星期，陈丁你也不至於周末晚上也写功课？碧海青天夜夜心，明朝跟我去 clubbing 好了"。
陈丁苦笑："我在那种地方站着象个傻瓜，做你陪衬隔壁王安妮比较合适"。
由之乱笑："computer science ，你用一句话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First in, last out？也许。陈丁叹气，一切都有与次序有关。如果人生也一样简单，那多好。
梁由之忽然又说："你觉得我去圣马丁念工艺设计怎样？"
陈丁诧异："工艺设计学什么？设计一盏台灯还不如设计住宅，你现在转校不夹算，我们不是已经都快念好一个学期了。你在巴特利多少风光，从来不画图，老彼得照样喜欢你，不用振臂挥舞，已经十个八个师兄上来帮你做模型，你转什么校？不如明年九月毕业拿硕士文凭优秀再做打算。"
由之嘻皮笑脸，满头卷发乱摇："陈同学，你就是小看我，没有师兄们帮忙我也拿到优秀，老彼得一眼就看见我的才华，所以青眼看我！"
陈丁一直对艺术避而远之，因为完全外行，自认连批评的资格都没有。梁由之的期中论文拿过来央她修正文法，文法之外，中间内容六千字从一个哲学观点扯到一群城市现象，天书一般。
这放在电脑系，老早是零分，不过是走到两条街那边的巴特利，怎么会马上变成杰作。
但是学习法语出生的梁由之对英文结构缺乏根深蒂固的理解，陈丁用一支红笔，痛快地将伊批得体无完肤。
不是不象自己系里的威廉斯教授。威廉斯看陈丁交上去的功课，再欣赏，态度亦如舞女做旗袍，非改不可。作业拿下来满篇红，在文法造句上斤斤计较，简直要求电脑系学生有英国文学的功底。
非常郁闷，一日实在伤心，陈丁与大哥陈一抱怨自己的英文忽然间不足，连电脑工程都念得吃力。
陈一微笑：威廉斯不喜欢你的美国口音而已，要不要改掉？
两兄妹自幼各跟自己母亲，成长过程完全不同。陈一在瑞士读书多年，陈丁幼年与父母在波士顿小驻，沾染了似是而非的美国习惯。
再被教授挑剔，陈丁仍然是这一年电脑系三个专业硕士班里最出色的那个学生。
很多人才华横溢，吹萧弹唱无所不精，到最后还获得诺贝尔奖。陈丁自幼也赶过若干时髦，学艺国画油画钢琴古筝，全部无疾而终。完全不是个聪敏的小孩，一直依赖心比较安静，学的数学一门，也还有逻辑可循。
她知道父母的投资需要回报，自己没有别的本领，把书念好总不是损失。否则怎样，不是不可以去麦当劳翻 burger 来挣钱回报。
周末每每看书到凌晨，英伦九月已经秋深，十月满眼萧瑟开始落雨，一发不能停息。
学生生涯本来如此，陈丁不肆交际，无意与英人攀谈提高语文，对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也没有真正的兴趣，三次大英博物馆后，对自己说不如闭门念书，悬梁刺股，准备期中测试。
梁由之与男朋友约会归来，每每陈丁还盯在电脑前。
连爱情也只光顾由之，对这个陈丁并不在意，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分别叫Leonardo，Dave，Stephen，Sebastian， 光记忆他们的芳名就头昏掉，也难得她与他们周旋，不怕烦死。
噢，嫉妒，陈丁一定是嫉妒了。
第一学期近结束的时候，那边的设计室也开始功课繁重，一周一个 tutorial，据说稍微没有想法马上被德国 tutor 骂得一文不值。 梁小姐渐渐压缩社交，也开始彻夜不眠留在工作室。
陈丁考完后过去设计学院拜访，发现那里不过是巨型垃圾场一个，连脚都插不进去。
模型满天飞，随时可以一头撞到三个，全部表示一个人的一个想法。
由之坐在图纸堆里，脸已经瘦了三圈，仅靠咖啡与香烟维持精神，同时诅咒英国设计风格与法国套路就是两样，讨好 tutor 好像不易。tutor却全世界只有一种，评图时候，喜欢了就说你一流，不喜欢马上九流。
陈丁只好自己找一块干净一点的图板坐下，笑，说：你瘦成这样子，脸尖尖的不知到有多少好看，一点点象早年的周天娜。
由之疲惫不堪地表示要撕她的嘴。同时又感慨：走错一卒，早点为什么不申请中央圣马丁？人家 Stella McCarthy 不就是圣马丁出身的？
陈丁终於温和劝说：你阿爸若不叫 Paul，姆妈不叫 Linda，你也没有必要与 Stella 相比。
由之过来把头靠到陈丁肩上。陈丁侧目看得见她翘起的鼻梁，乱糟糟的卷发，小小疲倦的脸，有一秒钟的时间感觉设计系学生不易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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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作业堆积如山。全人类都已经用 win 2000 server，不知为什么大学学院电脑系的作业一定要求在 unix 盒子里运行。机房不知为何，冷得象冰窖。十台机器有九台不能运行，陈丁乘机向系里申请到维护组工作，得到允许，工资居然不薄，好过多数助教的薪金，且不用上税。
忽然间多出金钱少了时间，完全是 trade off。
建筑系学期结束较早，梁由之做 south bank 改建工程，设计以不由分说加一个高科技巨型敞篷透明顶在南岸而结束，理所应当拿到甲等。德国人史蔑夫最后评价：I like your French Chinese accent。
由之订好机票准备飞南法黄金海岸尼斯渡假，在牛津街瑞金街邦街疯狂购物，理由是在黄金海岸需要一双粉红凉鞋，否则不能前行。
电脑系的威廉斯教授无法解释自己对此文弱中国女生陈丁的偏爱，召她谈话，建议来年留系做博士课程。同时慷慨嘉奖她为：“Highly intelligent and quite knowledgeable”。陈丁唯唯诺诺，心不在焉，从 pearson building 教授办公室走出来，抬头是满街的薄雪，对自己说，圣诞了，快急景残年，博士课程也罢。
电脑系一帮学生已经开始无头绪地找工作，申请信如同雪片一样发放出去。其他系学生也都没有例外。中国人当中王安妮抱怨最多，因为在法律系念 LLM，培训合同无可寻觅，申请信统统象石沉大海。
伊是北大出身，自己不能忘记，同时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彼名校不如此间牛剑。一日在宿舍走廊劫住陈丁，追问同是中国人陈一如何能够留在此地做律师。
其实理由一目了然。
陈丁回答：家兄比较幸运。其他三千理由全部省去。
王安妮颇为失望。看在同胞份上，王安妮以为陈丁会肝胆相照。
不甘心，王安妮再问：那你学电脑找工容易？
陈丁诚实回答：教授希望我念博士生，我将来可能立足在大学工作。
王安妮更加失望：大学很穷！不过你们家有钱，你哥哥还能资助你......
与她澄清事实一无必要二无可能，陈丁无意继续谈话，扭头坚持告辞。
就这样，一个学期下来，统统只剩下梁由之一个女朋友。
没有中国朋友其实也不是损失，陈丁与同学英国男生 Alex 比较接近，两人上课一起，在图书馆看书一起，回到宿舍，梁由之知道她辛苦，夜夜做好鸡粥等她过去吃饭。
梁由之显然料理生活能力强过自己千遍，陈丁惊讶，问：你一个上海人那里会这些熬粥的事情？
是巴黎念书自己琢磨出来的，否则怎么样，总要生活。
不知从那天起，忽然由之说话很象陈丁。
鸡粥暖胃，但是两人越吃越瘦。
运气有点转向，临圣诞还有三天的时候，在上海的庄若晨忽有书信来，告知陈丁他的近况。信拿在手里，花花绿绿贴满国际航空的邮票，如同古董。
比如已经拿到美国两间大学的 offers 他可以自由选择，比如在隔壁上海外国语大学跳舞遇见若干美女，再比如，他始终认定天下女子都不及陈丁好，结论是他要为自己与陈丁的前途在北美努力。还有他很思念，很思念陈丁。
庄若晨的中文不错，当年也是江苏省高考前三名，事情不分细琐，娓娓道来。难得他还知道这世界有白纸黑字手写书信一回事，态度可嘉。
陈丁捏了这信，睡觉时放枕头之下，起来放在书包里面，带去学校，路上用手抚摸三十遍害怕丢失，晚上回来觉得不妥，再拿出来放在护照一起抽屉的深处，最后扭扭捏捏交给由之同看。
由之不发言只微笑。
陈丁着急，说你怎么没有评语。
由之笑：陈丁你就是幼稚，这上下在一起的男女朋友都保不住长久，隔了老远只有你才为一封信感动，字还写得老难看，还有，这一段抒情，很思念很思念这段是不是新民晚报上面抄
来？
陈丁气结。
由之笑得弯腰：你那个叫 Alex 的男生不是很好？身为英国人又不是他的过错。
那倒也是。但总是令人沮丧。
这是在英国的第一个圣诞。数年后陈丁与由之仍然记忆尤新。UCL 天空枯灰，Euston Junction 风力足，特别的寒冷，特别的落没，特别的惶惶不可终日。
大律师陈一忽然23日出现在妹妹宿舍，提议回去瑞士过圣诞。两人机票已经订好，陈一只给陈丁12小时通知。
陈丁不满：你一早为何不说。
陈一惊讶：你又没有男朋友，不要打工，作业全交掉，还不找工作。你不跟我回去过节留在此地做甚？
仿佛有理。
陈一也十分不满：你太瘦，不好好吃饭，嗯？
律师的言辞这样千篇一律的也不多见，陈一除去嫌陈丁瘦，对这个妹妹也没有太多挑剔。
陈丁一点担心：我没有东西去见大妈妈。
陈一大力拍打妹妹后背：不用，机场买买就好。
通共一个小手提箱，没有什么可以准备，陈丁走前电话拨去约 Alex 喝咖啡。他半工半读，在一家做游戏的电脑公司写程序打零工资助自己的生活费用。接陈丁电话后他放下手里的事情匆匆忙忙自西伦敦赶来，提早30分钟到达。
远远的见陈丁跑过来，通红一张小脸，他张大手臂将她拥抱，她刚刚够到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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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Alex 一生与陈丁结为知己，而两人之间距离，也不过是这一个拥抱最近。
但是年青的时候，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梁由之那边，粉红凉鞋与一套古奇行李都已经打点清爽，等男朋友过来就能够启程南下。第一站是巴黎，探望同学朋友，顺便购物。
由之往陈丁的手袋里面塞满各色粉底，面膜，唇膏，眼影，指甲油，林林总总，边说：欧洲人里面瑞士人顶顶势利，你去你们哥哥的父母那里，记得穿整齐，牛仔裤换掉，还有，戴我这块卡迪亚表。
陈丁奇怪：牛仔裤有什么不对？
由之抱一抱陈丁，跳进史迪文森的莲花跑车，一溜烟走掉，陈丁闻着空气里面 coco 小姐的香氛，朝自己发笑：伦敦这个地方，一罐颜料什么价钱，还有人念建筑科；巴特利混建筑文凭又谈何容易。但是就有由之这样的人，游刃有余，前天交图，昨夜玩通宵，今早又一支花一般打扮整齐去渡假。
她知道快乐要自己找。
陈丁若有梁由之一半的才华，这上下大概也不会沦落到去陈一父母处度圣诞。
但是她是情愿的，陈一妈妈是陈丁父母的大学同学，与陈父离异不是心甘情愿，只是她留学瑞士，陈父留学美国，距离生疏，不能持久。
陈丁出生以来一直被喜欢，她叫她"妹妹"。
此阿姨决不寻常，面孔身材都是一流，只穿黑色风衣，用法国唇彩，在父母一辈人中间极为出色。
陈丁知道后来陈一母亲转嫁瑞士当地人，相当殷实，就此定居苏黎世。
陈丁还知道自己母亲与陈一母亲大学里面最是亲密要好。
好像知道得越多，她越是陈丁记事以来私下的偶像。
飞机上兄妹二人无话，陈一埋头看<<财富>>杂志，陈丁叉手看云外风景，兄妹两倒是有一样的轮廓，稍微一点点高鼻深目，神态落默，应该来自父亲。
陈一的女朋友芭芭拉并不同行，自回去纽约家中过节。为什么这样，他不说，陈丁决不多问。
幼时好像不是这样，那时候陈丁清楚记得哥哥每年被送回上海与她和父亲团聚，他是穿着时髦的 teen ，英俊，高大，他说：妹妹好像 barbie。
人家的孩子为争玩具以及父母的宠爱打到屋顶，但是陈丁的哥哥为她带无数瑞士莲巧克力，同时听她诉说隔壁王二毛如何将毛毛虫塞入她的书包，老师如何偏心班上踏鼻子会来事的吴雨馨。
她记得他们无话不谈，十分相爱。
是来到英国，陈丁逐渐染了不知哪里的脾气，凡事不动声色地往心里去，哥哥那一边，电话去问好，总有芭芭拉接听。她是不与陈丁寒喧十分钟决不罢休的那种，话筒传到陈一那里，他便说他上庭整日，已经很累。
於是陈丁便不再电话，何苦与他增加麻烦？他好好一个人，当然有自己的生活。
再於是陈一便火冒三丈地寻到学校来，叫出妹妹，训斥她如何疏远自己。
啊，原来小时候改吵的架都可以留到成年时候发作。
你若对我有意见，I expect you to say it, not hint!!! 他生气起来便是如此叫嚣。陈丁默不作声，完全看不出来同意，或反对。
各人自有自己生活，陈一老早从梁由之那里学会四处诉说亲戚朋友不理解我，只是自寻烦恼。
落机时候，陈一父母开车来接机，陈母莫女士圣诞夜下午立在接机厅仍然戴名牌 Diro 墨镜，口红一点点太醒目。
陈丁过去与她拥抱，叫大妈妈好。
伊照例说妹妹好像又有长高。长辈的客套20年来从来没有进步过，陈丁坚信自己没有长高已经十年，但是既然她坚持，她也客套，说阿姨还是最最漂亮。
陈一父亲名汉斯，猜不出来他的年龄，但是英语带德国口音，行状类似圣诞老人。他眨眨眼睛，说，甜心，难怪一说妹妹漂亮得象芭比。
显然有点幽默，陈一的心脏稍微放回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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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莫女士与汉斯的家在苏黎世城外的乡下，开车七十五分钟的距离，跳上驾驶座的居然是陈一。
坐在莫家宽敞的客厅，陈丁照例持续回答莫女士的问题：父亲好，母亲也好，没有，他们不会过来探亲，学校功课重，压力不算大，吃得很坏，是准备继续念书留在伦敦，暂时不需要更多钱用，是的打工有些收入... 最后几乎模仿港剧小明星回答生活问题：没有男朋友，只有一个比较谈得来的男同学在伦敦。
莫女士马上表示如果急需钱用她可以资助。
阿姨对陈丁已经仁至义尽。
后来陈丁的一生都在问自己：是什么写在自己脸上那么明显，以至於人人都以为自己走来走去到处讨求帮助？
看来不争气是不行的。
莫女士眯着眼睛看仔细陈丁，目光几乎是慈祥的。她是父母同学，总有将近六十的年龄？不知道皱纹都被弄到哪里去了。
陈丁暗自希望自己到阿姨的年龄可以同样从容年青。
晚餐照例是火鸡，牛肉，龙虾，还有林林总总的奶油甜点。莫家的客人除去陈丁，照例有汉斯那边的侄女洁丝，和陈一的中学同学保罗。
洁丝任职苏黎世的世界银行，据说是陈一自小的青梅竹马。保罗在伦敦工作的办公室离陈一的律师行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据说单方面中意洁丝已经多年，他的眼睛不能离开他，而她的眼里只有陈一。
全世界最简单的三角关系。
陈丁於是发现原来哥哥是杰出青年，比较容易被洋妞看中。
陈一眉飞色舞，在他的自己人中间如鱼得水。
人人在此地长大都是天才儿童，会讲四国语言，德语法语意语在餐桌上乱飞。陈丁搭不上话，只能自卑，同时埋头猛吃，火鸡完了是牛肉，龙虾完了来巧克力甜点。
洁丝金发碧眼，忽视陈丁的存在三十分钟后突然好奇地问：Oh my god，你食量这么好！怎么保持的身材？
陈丁笑笑：家母天生消瘦，我家的烦恼是如何加磅。
洁丝更加惊异：天，你是中国人不是？你的英文非常好，哪里学来？
陈一马上出来袒护妹妹，从陈丁的小学直讲到明年陈丁也许要攻读的博士文凭，吁吁叨叨向桌上全体述说妹妹是如何优秀的一个学生。
举桌缓缓点头。
这种装腔作势的天真大概也就是瑞士人特有，陈丁无法承受作为文化交流的中心议题，拉开座椅，笑容可掬表示必须去卫生间，将点头的一众留在门后。
摸到书厅，里面一点点电视的声响。
是国家议会的辩论，右翼仿佛一直死硬，有上台的趋势。叫外来的难民全部滚回去，然后全体叫好有多数票通过的倾向。
陈丁轻手轻脚坐到汉斯边上的沙发里，炉火衬在背景里看得见的也就是汉斯的高鼻深目。
汉斯问：甜心，他们叫你烦了？
陈丁点头。然后有点后悔，怎么这么大了一点外交辞令都学不会？
汉斯再说：我非常抱歉。
陈丁笑：如果你让我尝尝你的玫瑰酒我马上原谅你。
汉斯也笑，还好你不要求威士忌加冰。议会辩论顶没有意思，要不要你来当DJ，选一部电影大家看？
陈丁接过他的DVD集，拇指马上翻到当年的新片 The Green Mile。想找个喜欢的原因，记得电影院里与梁由之同看时，两人全部泣不成声。现在只能说：its deep。
汉斯点头：Tom Hanks 也是我的喜欢。
一夜无话，窗外有冰冻和松鼠的声音，客厅里的人群继续喧闹，陈丁想到尼斯的梁由之，上海的庄若晨，伦敦的 Alex ，与教授威廉斯，努力想把大家拼到一幅图画里，但是也就不由自主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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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母亲教育过，在别人家里面做客，要杜绝高声说话，吃饭时候眼睛看准盘中餐即可。於是陈丁每天早晨坐到莫家餐厅里面，穿她最含蓄的黑裙，戴一串小小黑色南洋真珠项链，维持笑容直到腰酸背痛，唯恐被耻笑了去。
陈一太集中精力享受他自己的同学伴侣，对妹妹的心情变化毫无知觉。陈丁在痛述革命家史的莫女士与不声不响的汉斯之间，选择与后者面面相觑。
汉斯你告诉我你都做什么工作。
他说：我是联邦储备所的经济学家，对通货膨胀以及外汇交换率有些心得，不过你未必见得喜欢听。
还有，他喜欢巴赫，他的书架上收集有该音乐家的全套小步舞曲。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据说长辈都喜欢畅谈自己当年罗曼史。陈丁再问：那么怎样遇见莫阿姨？
是二十余年前，她在苏黎世大学生物系做博士，我在经济系任教，校园里从来没有过东方人... and she was the prettiest thing ever happened to me. 汉斯满意地总结，同时眨眼。
人家的啤酒肚皮象救生圈一般，但是不要紧，她不嫌弃他，人家的爱情故事也100%的一帆风顺，中间根本没有猜疑，妒忌，困惑，和以泪洗面。
陈丁听着只能点头，同时说：啊那真的是好。
闲下来汉斯请陈丁将自己的两台电脑拆了重新 upgrade，陈丁问：你的工具箱呢？然后挽起衣袖，趴在地毯上从容解决问题。
上网看一圈下来，buddies 全部 off line ，可见都在享受生活。
那边汉斯做好奶茶巧克力端过来与陈丁同吃。
陈丁惊叫：我会长胖的。
汉斯也惊叫：你难道不需要长胖？等你长到我的体重，人生就完全没有烦恼。
两人大笑。
这上下不知道庄若晨怎样。他也许在他连云港的家中，揣一张花旗国某大学入学通知纸，小规模衣锦还乡，接受乡亲父老的祝福。是否要开始打点行装，准备明年前往威士康新的冰天雪地遭受磨炼。啊，是的，原来那间学校叫威士康新。
自己把人家州立大学的名字记得这么牢算什么？陈丁顷刻有些郁郁寡欢，开始盼望假期结束，可以早回学校的电脑房去。
眼看到了新年的前夜，举家在露台上看对岸烟花。
莫女士忽然间牵牢陈丁的手，说妹妹你若念书太苦就不要在学校兼职工作了，我已经叫你哥哥银行转帐给你，无论如何都帮你一把。
阿姨我真的钱够用，陈丁手足无措，我学费交清银行里面还有5千余镑，怎么都熬到暑假毕业，再开学就有奖学金，可以不向爸爸妈妈伸手，我我我...
莫女士不以为然：年青女孩子当然要多买一些漂亮衣服... 你眼睛鼻子真的是象足你妈妈年青时候... 多好。
她继续：我一直希望有女儿的。
陈丁有点恐惧，阿姨这下面莫不是会要求收养自己？
幸亏烟花无数，惊叹亦无数，莫女士没有继续下去。
烟花这一样东西，最是去则去矣，什么都留不下来。感谢主连新年都飞奔着过去。
坐在回伦敦的飞机上时陈一再次总结：你气色还过得去，不过这几天也没有好好吃东西，还是这么瘦，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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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索回到自己的学生宿舍已经是公元1997年的一月一日黄昏，陈丁收拾床单枕套统统丢进楼下的洗衣房里。巨型洗衣机滚动，同学在一边等衣干的全部红光满面，有说有笑。她开窗把一周来空屋子存下来味道放出去。窗外枯枝疏落，黄叶子都被雨打风吹去，陈丁居然十分快乐。
梁由之已经从尼斯回来。陈丁门上夹有她清秀字条：“我在studio否则晚上见由之xx”。
标点符号都没有多余。
陈丁换上那一千零一条牛仔裤，两条腿自动往电脑系的机房走去。还有几条Algorithm要好好推敲，既然都决定念博士，威廉斯又主攻人工职能，不如从现在开始自己多下一点功夫。春季学期开始后复活节就在眼前，然后会是第三期，死亡的六月，考试，考试，考试。但现在冬夜漫漫，无意虚度，陈丁决定全部丢在实验室。
宿舍到 pearson building 也就两个 blocks 的距离。路上风狠狠地刮，穿多少衣服都是不够。陈丁暗下决心：从明天起，一定要多吃多睡，做一个幸福的胖子。
开学了，照例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回来，同学抄各国语言讲述自己的圣诞经历。陈丁被夹在汤姆与史迪文中间，心不在焉的说：是的，瑞士很美，家兄的父母非常好客体贴。不是，家兄的父母与我毫无关系......
已经是第三个星期，Alex 终於出现在课堂。他穿浅蓝色牛仔裤冲进来，第一时间就满教室寻找陈丁。三小时的数据结构课程，陈丁感觉他的眼睛一直顶牢在她的脸颊上面。
大概中外一样，不用眼睛看，她也知道他是清秀的，深棕色的眼睛，浅棕色的卷发。
课后 Alex 过来与陈丁去学生部的咖啡店叙旧。原来他圣诞节回到 Dorset 老家，父母兄长与妹妹全家团圆，家中新收养了两只黑色 labrador 小狗，从24日到26日，他都喝到烂醉为止...... 还有，原来大学时候的一个女朋友从爱丁堡专程下来找他，也住他的家中......
她的名字叫 Jane。Jane Austen 的 Jane。
她眼睛里看着他，他还是清秀的。
鬼使神差的，陈丁也说，啊上海原来的男朋友写信来，他拿到美国一间大学的资助夏天就要过去，还说要帮忙我也申请，或者用别的办法过去。
Alex 惊讶：噢这样吗？
陈丁看牢自己手里的咖啡，发现自己笨嘴笨舌，不会说话不如闭嘴。
并肩走出去，Ales 送陈丁走回学生宿舍，她有意落后半步，一路 bloomsbury 是没有风的月圆。
他说再见了，然后给陈丁一个拥抱， 她刚刚够得到他的肩膀，没有理由，她稍微一点点鼻酸眼湿。
楼上的梁由之靠着窗棂倒是把这全部看在眼里。
这样子再过两周，一夜梁由之终於找到机会过来陈丁房间发话：你好像越来越瘦，有话和我说？
陈丁一推电脑，微笑：什么话？
梁由之拿起陈丁的一只苹果，也微笑：那个隔天就送你回来到英国男生，怎么，你也不请人家上来坐，可以介绍我认识？
陈丁不甘示弱：我的同学很纯洁，介绍给你认识太危险。
由之大笑：你好抬举我。
陈丁丧气：他以前的女朋友现在也住伦敦，要求和他复合呢。
由之眨眼，噢，害怕竞争了？
陈丁更沮丧：竞争什么，没名没份的，不过是同学而已。
由之破天荒的放慢语速，收起她一贯的玩笑态度：说真的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去告诉他也好，这样遮掩着爱情不会自己落下来。
但是他是英国人，我们又没有基础，爸爸妈妈也会反对......
由之惊愕：还真的想这么多不成？将来是将来，现在真正开心就好；连现在开心都做不到，胡乱打算什么将来？
且慢，此话非常耳熟，好像陈一也是一色一样的"现在进行时态"份子。陈丁觉得自己在好友与兄长的衬托下，已经落后了一个世纪。
Alex 若是不喜欢自己，大概不用天天晚上送她回来，他若真的喜欢，那也轮不到陈丁去倾诉衷肠。那么结论是什么？陈丁想破头，没有答案。
梁由之那边一切都有起色，新年新气象，复活节未到已经有公司表示愿意召她毕业后工作。前任男友已经如过眼烟云，现在的她穿漂亮的 gucci 上衣 prada 皮鞋，与某意大利人出行。
功课还是顶尖的好，陈丁知道建筑系的老彼得唯一钟爱梁由之这颗明日之星，优秀指日可待，甚至可能留在巴特力教设计。
人家的姿态怎么都这么好。陈丁不用找工，单单念书就好，一个人还是累得脸肿脚也肿，大概是因为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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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眼看复活节临近，同学纷纷都有了着落。班里风头最健的男生找到投资银行，28K；班上最能说会道的男生找到咨询公司，25K；ALEX喜欢写程序并且写得好，被Logica录用，19K。
ALEX 说，没关系，19K也好，慢慢的我会涨起来。
陈丁说，Logica多好，就在学校Euston Road马路对过，随时可以回来看我。
陈丁来年的奖学金申请被批准。威廉斯从企业找来经费，欧洲同学都靠500英镑一个月度日，陈丁一年可以拿到一万余镑，并且免税，她十分知足。
手里的事情松下来，她也给庄若晨写信。
若晨，见字如面。我念书一切都好，较忙碌，家兄与我见面不多，他有自己的生活。一个好朋友在建筑系念书，与相互作伴殊不寂寞。同学十分友善，教授对我接近仁慈，我的英语足够应对功课，其实并不想家 ...... 手里有点积蓄，准备复活节时候去欧洲大陆旅行，大概第一站往意大利。料想你现在打点行装订购去美国的机票了...... 上封信中你说的上外女生，老早我们念书时候她们就著名，隔壁的草比较绿，当时我们念书都太用功，南区已经是我们走得最远的极限，原来都不知道享受生活。我比较喜欢伦敦，来年继续留系念博士，生活乏善足陈。丁。
不是不能做到深情款款，陈丁觉得很累便是。也有想写的字，比如：
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前事、暗心伤。好天良夜，深屏香被，争忍便相忘。
王孙动是经年去，贪迷恋、有何长。万种千般，把伊情分，颠倒尽猜量。
但那是纯属抄袭，无病呻吟。
看来看去不似情书，陈丁写不下去，索性一古脑把这些字装进信封里面寄了出去。
天气居然不错，陈一的女友芭芭拉知道陈丁学期结束，替她在自己工作的律师行找到一份三周临时前台接待的工作，顶替结婚休假的员工。
芭芭拉说：应该没有问题，你有美国口音。手搭在陈丁肩上。
不过是接听电话，安排会议室，朝客人微笑，操作一台样子漂亮速度却极慢的电脑，陈丁完全胜任。
忽然间需要穿套服打工，一时慌了手脚。芭芭拉的衣饰全部太大，梁由之的也还是大。陈丁朝自己苦笑，大概 next 这样的牌子是永远不能买的，没的跑过去坐前台丢光雇主的面子。
咬牙去邦街的意大利名店细细地跳，赶上季节性促销，人家穿不了的小号上衣全部剩下，不由分说先抢两件在手。
刚要付帐离开，看见两条非常斯文典雅的长裤，优美的线脚。比较今春新出笼的长裤全数拖地，喇叭式，大伦敦将不用清洁公司料理街道...... 想到这里，陈丁忽然有点热泪盈眶，扭头向店员说: 请将这两件也全部包起来。
目的是要体面一点，她决定完全不将就。
然后是日日与未来亲嫂共进午餐，陈丁发现自己完全喜欢该美国女人。
工酬支票到手里仿佛是天文数字，陈丁给哥哥电话感谢芭芭拉。陈一在那边怪叫：你从来不感谢我？为什么？你周末要不要过来吃饭我们出去吃意大利餐？
其实兄妹两十分相爱。
不见梁由之已经多日。她变成了陈丁第二，仿佛永久性地蹲在设计室。由之胡不归?
一个人的生活变得非常习惯，且有规律。伦敦大学的总图书馆藏有若干前期文字珍本，大英图书馆也在附近，陈丁在中间穿梭，成为常客。
如果是一个有阳光的周日下午，她会过去热带疾病学院看望威廉斯的太太南夕。
南夕与一切罕见的女教授一样，喜欢工作，喜欢实验室胜过甜蜜的家。
她永久性的穿浅蓝色实验衣服，见陈丁过来就起身去做茶。书架顶端藏着一盒饼干，南夕说，是意大利的奶酪 twists ，专门为你留下。
陈丁通常带一个小盆栽，或者四个司空，放在南夕桌上。
原来以为自己母亲与陈一母亲便是智慧女性的一切代表，直到认识师母。
并且她是慈祥的。
陈丁说：我有烦恼。
南夕说：男朋友的烦恼？
陈丁沮丧：我的烦恼是我不知道这个烦恼算不算男朋友烦恼。
南夕笑：仿佛比较复杂，或者你太心急。
陈丁说过便笑笑闭嘴，将饼干吃光，抹嘴离去，下周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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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师母永远是最好的倾诉对象，隔了一层，不监督她的学业，不掌管她的奖学金来源，又有的是智慧。后来的陈丁沾染了好些南夕习惯：比如适可而止，比如十二分的讲求礼貌，比如见人说话时目光炯炯相对全神贯注。陈丁在南夕处进进出出，直到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季节过去。
直到梁由之的设计告一段落，直到梁由之的男朋友生日派对敬请伊捧场。
受到邀请，陈丁问：男朋友？哪一个？
由之三秒钟后惊愕，想做出被恼怒的样子，但是最后扑上来要撕陈丁的嘴。
她原谅她。
陈丁马上后悔，何时说话开始这样的讽刺，完全不经过大脑，随时可以得罪一个连的朋友。
一定是嫉妒吧？一定是。
陈丁最后只能尴尬地解释：由之我确是不知道你现在男友是谁。
梁由之找的洋人名唤做李纳多，意大利人士。他祖上积阴，三代人都是 art dealer，家底丰厚，从来不需要上班养活自己。据由之相告，他温和庄重长袖善舞，涉足艺术品交易，房地产以及帮助经营数间高级夜总汇，与 Liz Hurley 与 hugh grant 都有握手，证明来往无白丁。
梁由之继续：他专著地看着你时你就会感觉非常非常的特别。
听上去其实是非常非常的复杂，但陈丁唯唯诺诺：噢那一定是。
没有男朋友的唯一坏处是朋友的派对你一人过去捧场没有颜面，但是也没有听说就可以随便请男性朋友或者男同学友情赞助？至少陈丁认为不必。
关键时候来到，陈丁只好电话陈一，央求哥哥做陪到李纳多的派对一游。
陈一说：这么大的女生怎么连个男朋友都没有，遇到社交场合还要老哥出场，嗯？
陈丁苦笑：没有人喜欢我。
陈一奇怪：怎么可能？
陈丁赔笑：再说哪里找来的男朋友都不可能比哥哥更加体面更加风度出众嘛!
谈话结束，陈丁被兄长定义为马屁精。
没有打听李纳多的年龄，他可能是三十，也有可能是五十九点九。张罗生日礼物已经颇费脑筋，陈丁需要给足由之面子，头发都已经急得快白掉，最后陈一带来名贵香槟一瓶，陈丁拿出来由之的像片，央求在亚非学院进修的一位中国画家涂了一张简单水墨人物背影。
画家也来自上海，曾经任职国画院。看在同乡友情分上非常好脾气地愿意为陈丁效力。问那么最后要不要题字？
不认为李纳多识任何中文，陈丁仍然说是，请你写上“花开花落两由之”。
斯夜陈一见妹妹穿紧身小小黑色礼服，戴珍珠项链，纤细的轮廓，高高的颈，象牙皮肤，一点点忧郁的眼神，他评论：还是这么瘦，不好好吃饭，嗯？不过我认为你那些男同学的确都不合适，你不要和他们来往过密。
生日派对设在李纳多自己 surrey 的家，路途遥远，陈一将他的小小平治开得似一阵风。李纳多与梁由之在门口恭请客人入内，见陈丁兄妹过来，非常客气恭敬地过来握手。
陈丁与李纳多，陈一与梁由之分别行亲颊礼。
李纳多仍然可能是三十，也有可能是五十九点九。梁由之穿一件伦敦“上海滩”名店买来的旗袍，典雅的红，她带一块墨色的玉，把头发温和的盘起。出场所有的女性全部穿黑或银白，由之於是仍然格外的出众。
陈丁发现陈一与由之相互注视良久。
这个生日派对与其他人的生日派对也没有不同，当然男生都英俊，女生都十分美丽。各种行业都有，艺术类较多，问起来不过是李纳多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陈家兄妹是唯一的华人。
陈一马上在人群中识别出另一个律师，开始讨论刚刚上台的工党政府移民政策。
李家是真正的讲究，零食用搽得雪亮的老银器盛上来，餐具都用威治活。
他们并请来四人小型乐队，若干人挤在后院的露台跳舞。歌手不见得出色，但是他有一把声情并茂的喉咙，黑发，棕色皮肤，拉丁。
由之在人群中跳舞，伊是那样的美丽。
三五个男生过来搭过话，陈丁用“是”与“不”全部应付过去。
夜稍微深的时候，花正好，露水仍浅，陈丁已经喝下数杯香槟，听见后院在唱 you look wonderful tonight ，觉得人生十分有意义，全是良辰美景。
最后身边坐下来的倒是李纳多一个人。他明显的已经十分疲倦。
陈丁朝他微笑：Hey，Birthday boy。
李纳多过来亲吻陈丁，也微笑：Darling。
陈一与由之都不见踪迹，但是没有人介意，至少陈丁不，李纳多也不。
李纳多说：谢谢你的礼物，非常特别，我很喜欢。
那多好...... 其实画家就在伦敦，我可以介绍你们见面认识。
李纳多十分高兴：你有我的联络，一定给我电话。
李纳多再问：你这一串墨绿珍珠项链有特别光泽，一定不是欧洲的珠场出产，可是来自南洋？
陈丁老实回答：家母多年前从日本购买，我对首饰完全没有心得。
你们中国女孩都这样的相似，又这样的不同！
来了，整晚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他们一辈子一共也就认识两个中国女生，就在这里急着做总结比较。
她凭借酒力微笑追问：哪里相似，哪里不同？
李纳多笑：你的英语好出来太多。
陈丁也笑，就此饶了他这次。她起身去跳舞的人群中找到陈一与由之。
陈丁把手弯入哥哥的手臂，陈一低头亲在她的鼻尖上。
陈丁笑说：我们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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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陈一也笑，斯夜陈丁期望陈一询问梁由之，不管是什么陈丁已经胸有成竹等在这里。而陈一仿佛永远技高一筹，一路回家路上他的谈话全部漫不经心。
陈丁认定哥哥有型有款，他关心陈丁，但从不谈论自己的私人生活。
现在他当然不问由之的号码，陈丁朝自己微笑，他一定已经得到。兄妹两人十分心照不宣。
后来成为经验：出来在英国做工，每一个人控制情绪都比陈丁厉害千倍，天砸下来大家不动声色；纽约双塔倒下来，大家互相交换眼神；不如意的时候去找南夕，伊会心平气地问：难道“又”有烦恼？
只有乡下人会把委屈写在脸上，到处与人诉说。
回到学校，生活好像还是要继续。
准备考试已经完全不重要，如果陈丁与 Alex 拿不到优秀，这三个班上不会有其他人。
做人工智能到网络的时候算法变得非常复杂，软件工程的卷子一派胡言，恐怕是看你三个钟点写得出多少字，数据结构的题目完全没有实用逻辑，累累坠坠。选修课更是匪夷所思，图形处理以作业代考，原来要把一只苹果逐渐变做一只香蕉！
陈丁考试完毕，论文出笼，觉得智商也正式降低到零。
但是春未尽，夏先浓。
一切顺利，毕业设计还没有结束，梁由之已经找到工作培训，两三年下来考试通过好算皇家注册建筑师。公司主要设计一般商业建筑以及住宅，并不是 Foster 或 Rogers，但是也非常理想。办公楼在南岸，看得见滔滔泰晤士河，已及早期六十年代粗野主义南岸艺术中心群体。
众人为一纸工作许可碰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她的培训建筑师合同已经被雇主办下来，开始合法工作，过来商量与陈丁合租一处公寓的事。
由之说：也就剩下你，我，还有安妮。你什么打算？
陈丁想一想：我大概还是在 bloomsbury 寻一个英国人的 houseshare，离学校近，比较
方便，不在乎价钱贵一点。安妮找工进展如何？也许她可以与你同住？
王安妮仍然在没头绪地找工作，法科那边毕业比较早，她们已经开始唱 Auld Lang Syne。她诉苦：连同香港新加坡一共都发出500封简历，现在有两个面试机会，都是唐人街的律师行。
唐人街的律师行恐怕多数做的是非法移民居留案，结婚离异，吉屋出售。工资低得不能看。
陈丁轻声说：移民案有什么不好，家兄上庭做人权律师，多数也牵涉外来移民。我可以请陈一帮忙你看看CV，他应该有经验，你 email 一份给我。
安妮几乎受宠若惊，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陈丁非常惭愧，人家这是真枪实弹的水深火热，早晚自己也是一样。从前为什么不出力帮忙？
安妮说：不过想长点国外经验，其实早晚还是要回去中国，这个鬼地方请我留下我也不愿意。
是的，法科毕业尤其不易，但是伊的声音也尤其洪亮。
安妮继续：在中国至少人人知道北京大学......
马上陈丁想起来为什么一直与安妮没有什么交流兴趣的原因。
俱往矣。硕士课程正式结束，同学们如鸟兽般散，只有几个在伦敦念书工作的同学交换电话地址，各自寻找住处，发誓永远联系。
Alex 从西伦敦搬家到 camden town，为的是离公司较近。
夜复一夜，他象时钟一样的准确，从电脑房将陈丁送回宿舍，两人捻熟到对方说出上文自己就已经猜得到下句的地步。
他仍然清秀祁长，陈丁永远只够得到他的肩膀。
一夜谈论到宿舍问题，陈丁请 Alex 进来宿舍厨房里面坐，她做茶，问：你与朋友一起找到地方了？在 camden town 哪里？
他说：我和 Jane 找到一个两居室的公寓，就在 Logica 旁边。周末要不要过来做客？你还从来没有见过 Jane 呢，你会喜欢她。
他的世界就是如此，如同白昼，一切都顺理成章。
噢原来从来也不曾有过陈丁。他的眼镜没有撒谎，他非常坦然，他仍然做得到 firm eye contact.
都是自作多情罢了，陈丁全力微笑，说这个周末我刚刚有空，你们怎么安排呢？
她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开始颤抖，她不动声色地坐下。
明明是七月底的伦敦盛夏，她双手仍然冰冷，不得不紧紧握牢手里的茶。
Alex 说：你下午过来，我再叫两个朋友一起晚上出去吃饭喝酒，可好？
陈丁欣然同意， 斯夜 Bloomsbury 是无风的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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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见 Jane 之前陈丁用两个小时从头到尾收拾自己，尽量做到完美。见 Jane 之后陈丁的结论是永远也不要高估敌人。
敌人个子比陈丁矮5个英寸不止，若陈丁 7 stones，她便有 11。
敌人满脸微笑，满脸雀斑，苏格兰口音。明明腰身肥胖小肚子不知为什么顶在那里，还要穿露跻装，灰绿色。
职业也不见得蒸蒸日上，她在某会计事务所兼职零工，掌管 balance sheets ，据说也在努力ACCA，同时对陈丁表示崇拜。
连酒量也不见得强过陈丁，半个 pint 的啤酒下去她已经开始靠在 Alex 肩上唇舌不清。
那么一定是他们青梅竹马的原因？
梁由之听陈丁回来描述，笑得几乎断气：So， 你的 Alex 和一个苏格兰肥妞走，他的品味你也总算见识到了... 这对你有什么损失？
陈丁也发自内心的好笑，原来一切猜疑埋怨都完全不值得。
他大概嫌我太瘦？
或者我不够美？
陈丁说： Oh well，我哪里有损失！
思想一秒钟内搞通。全是他的损失，全是。而她已经 moved on。
来英之后学得最快的一个词就是 move on。“你不要我？噢，全是你的损失，我已经moved on。” 或者，“你仍然想念我？对不起，原来的事情我已经忘记，大家都已经moved on”。
这两句话已经足够与各色男生交流，所向披靡。
但是那不过是她以为她已经忘记过去。
不是在 bloomsbury 月圆的时候，不是在她一个人从电脑系走回宿舍的时候，不是在寒风凌冽穿衣永远不够的时候。
后来的陈丁花五年时间想清楚恐怕这生再也没有一个人做得到如 Alex 一般对她好。
离九月开学还有距离，陈丁与由之弄到签证去意大利渡假，并没有在罗马遇见白马王子，反而晒得古铜色的黑。
由之却日见丰满，在米兰买够衣饰，转路去 Siena 的男朋友家小住，与陈丁分道扬镳。伊居然将两句意大利文说得琅琅上口，眼神都开始拉丁，流露风情。
陈丁的情绪与体重都跌落到谷底，然后静止在哪里，似死火山。
米兰乱糟糟的街头颇似上海般没里头，仅有一只小小 larbrador 摇头摆尾深情地与陈丁彼此注视半小时；她往许愿泉里扔硬币的时候，心里默念“天上的父，请不要让我们遇见试探”。
要求一直十分的低，但是罗马假日乏善足陈。
破天荒的陈丁感觉过度劳累，电话回伦敦请陈一去 standsted 机场接自己。
见面后陈一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是得了anorexia？怎么可能瘦到这个地步？
陈丁宽慰兄长：没什么变化，我只是晒得比较黑。
后来陈丁一直没有停止过宽慰陈一。
十天以后陈一坐在UCL医院陈丁的病床边，她还在不停地安慰兄长：没关系，我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事情非常简单，陈丁被某没有执照没有保险的驾车司机撞倒，在自己学校的人行道上。他 hit and ran，她立即被送入学校医院急救中心。
手术修补一条腿骨，一条肋骨，外加一个手腕。统统在12小时内结束。
醒来是不知道哪一天，陈丁发现半边手脚全部不能动弹，陈一坐在床边抚摸她的鼻粱与眼睛。
他身后是梁由之，她的小脸都已经削了下去。
为什么所有人都表情如此温柔的看牢自己？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哭过？
陈丁清清喉咙，笑：这是哪里？怎么都在哭？
陈一身后忽然走出他母亲莫女士，伊一把抓住陈丁绑着石膏的手臂，眼泪马上下来：“妹妹你吃苦了？怎么这样不小心？”
莫女士恐怕哭过很长时间，形象与她平日不似。
陈丁微笑：阿姨你怎么也来了？我叫你耽心了？其实不是我的过错，是我运气不济。
还好父母亲不在这里，否则不是要心痛到死？
运气不济到这个地步，陈丁也没有完全丧失记忆：她清楚的看得见自己抨的一记被撞到天空，然后姿势很难看地摔下来，手足顿时失去知觉，路人自告奋勇的追上去，警笛响起来，救护车冲过来，她手脚冰冷开始钻心地痛，眼泪却是半滴也没有。原来彼夜无风无雨是平常的夏夜，被抬到救护车上面去的时候，陈丁都想象不到在寻常一条路上她会摔得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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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说不痛那不是真的。
麻药醒过来陈丁浑身上下痛得发抖，左脚与右手已经被石膏绑起来，沉重无比，动弹的可能性为零。现在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能挽回手脚伤残的事实，同房虽然还有两个病人，她决定不顾形象，先哭一小阵。
说是一小阵，她直哭到睡着，一觉醒来，面前模模糊糊是梁由之的小小圆脸。
由之摇晃她的天然卷发，嬉皮笑脸地说：喏喏喏，半边脸都哭肿了呢，瞎难看，你现在欢喜吃点什么我出去给你找。
陈丁摇头表示什么都不要。
我去炖一点粥过来你吃？
陈丁再摇头：你哪里会煮粥。莫阿姨晚上过来又是大碗小碗，我根本吃不下。
由之正色说：你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你哥哥已经央求医生给你吊水，我看还是多喝一点汤汤水水是正经。
这是伦敦的盛夏，窗外照例树影婆娑，行人往来，一切都没有因为陈丁被撞倒而改变。
一时间，空气有点窒息。
由之继续：但是on the bright side, 告诉你，这里蛮有几个很帅很年青的住院医生哦，等下他们过来寻房你自己看就知道。有个马来西亚的男生叫Chris 就很帅，他在心内脏科，给你查过心肺，另外就是骨科的Nick 给你开刀的, 长得很象 Sean Penn 的那个。。。
陈丁只能眨眼，对由之的信息来源之快之准确深表倾佩。她反击：我不认为 Sean Penn 是你的type？
由之翻翻白眼：我有说过他是我的type？我是替你考虑！
陈丁微笑，由之这个丫头倒是凡事都往心里去。自己从前仿佛是说过一次那个叫 Sean Penn 的看上去有点程度，梁小姐怎么就记牢了。
啊实际上医生 Nick Holden 比 Sean Penn 好看不知道多少倍。他走入陈丁病房的时候是第三天的早上，用梁由之他们建筑系的腔调说，就是他英俊得叫人不能逼视，或者他象一束阳光照进陈丁阴暗的病房。
原来给她动手术的是他？根据好看的男生多数无用的道理，陈丁officially 开始为自己的手骨腿骨担忧。
但是挑剔如陈丁，Nick Holden的英俊都是不争的事实。
Nick 过来向陈丁简单解释手术过程, 大体上下周可以出院修养，但是拆掉石膏恐怕要八个星期之后。
那么长时间吗？陈丁有点失望。
Nick 温和地说：身体强壮的年青人一个月时间也就基本康复，拆不拆石膏夹要回来照X-ray 决定；但是，陈丁，你很瘦弱呢，骨头细得像鸟骨，你的时间恐怕要比其他人长。
长的比较瘦真的又不是她的过错。年青的时候流行瘦，不知道多少女同学暗自嫉妒陈丁，其实都是遗传基因作怪。现在发现世界流行丰满，瘦人找不到男朋友不算，连骨头都愈合得比其他人慢。
Nick 继续：恐怕今后走路运动都要小心，少去 clubbing, 还有，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老年时候你得风湿的可能性比其他人大。
陈丁决定接受这个事实，说: 我从来不去 clubbing, 看起来不算什么损失。
Nick 好奇： 那么年轻女孩子业余都做点什么？
陈丁苦笑: 哪里有业余一说，石膏拆掉马上回系里去做博士生，老板还等着我给他出文章。
Nick 把手压在陈丁打好石膏的腿上微笑：很快你也是 doctor 了，you’ll be alright。有没有同学过来你腿上签字？
看得见他刚刚洗烫整齐的衬衣上一对暗蓝色的袖扣。他们做医生的是另外的人种，哪怕是住院实习生这样通宵达旦值班的生活，都有办法把自己料理的一尘不染，说话分外斯文，叫病人如沐春风。
他们自然都赶了过来。
威廉斯与南夕首先闻讯赶来。威廉斯说：我与你兄长通过电话，原来他是律师，否则我来帮你找人打这场官司，势必把该索赔的全部要回来。
留在伦敦的同学一共是七八个男生，也统统带了自己的女朋友顺路过来说Hi，在陈丁手脚上画满红心。 学习电脑专业就是这样，你永远只有男同学，男教授，男同事，到最后你便怀疑自己严重地被生错了性别。
Alex 与 Jane 过来的时候正是陈丁午觉醒来，蓬头垢面，一天里面最难看的时候。Alex 带来一小束扎得整整齐齐的黄玫瑰。
他反复看过她受伤的手脚，在她床头坐了良久良久。Jane 与梁由之聊天，她绝不催促他。
Alex 最后说：陈丁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什么事情要我来做的，给我一个电话。
等他与她一起走出去病房的门，陈丁侧一侧身，叫多余的眼泪顺鼻梁往下面流过。一辈子她都以为多愁善感四个字与自己无关，she was wrong.
梁由之不声不响递过来纸巾。自从陈丁入院以来，她就没有离开过。
陈丁问：刚才我是不是很难看？
由之温柔地说：你是 Leo 和他的朋友们公认的最漂亮的中国女生，满意了吗？
陈丁试图转换话题，问：Leo 在哪里，这多时日也不见你提到他？
由之惊讶：我们在Siena时候就说好分手，但是仍然是朋友……陈丁你什么都不知道，从来不关心我!!! ……好了我原谅你。
难堪的沉默后陈丁只好清清喉咙：Alex… 他只是一个比较要好的同学。
由之微笑：那当然。
都是如鱼饮水。
他没有来的时候她莫名急躁；他终于过来，她只是不安；他与她说话，她不能言语；他触摸她的手脚问她可疼？当然疼，她自心到手脚没有一处是好的，但是她说一点都不。
大概这不算爱情。一厢情愿从来都不是爱情，只能算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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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黄玫瑰一连安静地持续开了三个星期，姿态刚刚好，香味若无。
陈丁喜欢黄白两色，不管是玫瑰，还是信纸。比如美国学生通用的那种黄色笔记纸，庄若晨就用它写国际航空。
寄到陈丁宿舍的统统被王安妮捎带到医院来。
一共两封，中间间隔七天，庄若晨初抵威士康星，看见天蓝草绿，汉堡包一美金九十九分一只，他表示喜欢美丽坚合众国。
他的书信统统以“丁丁”启始。
“丁丁吾爱…… 到这里刚刚开始适应下来，学习非常紧张，我现在压缩吃饭睡觉的时间，多温习功课，同时留心其他系奖学金的机会……”
“……经济系的教授普遍有更多的资助，他欣赏我们复旦数学系出身的功底，可能让我转系去他那边念博士，我想为了我们的前途，争取一下……”
“…… 又是话却巴山夜雨时。明年我这里稳定一点后想去伦敦看你。”
庄若晨的中文功底足够，引经据典，陈丁不是对手。
陈丁只想说: 你的前途从来不是“我们”的前途。
记忆中陈父也是文艺中年一名。当年在美国工作他独自带着陈丁，也不忘记给母亲与莫阿姨长篇大段地写信。父亲字迹清峻，事无巨细都能娓娓道来，在每张纸头的正反两面写足空页。但凡情人节，母亲节，感恩节，复活节，万圣节，圣诞节，他都勤寄卡片，上面用清秀小楷写上漂亮英文。
这是陈家家规，男人一律细腻犹豫，唠唠叨叨，女人们只好大刀阔斧，定天下事。
陈丁无意再欺骗庄若晨，她在病床上简单回笔：“我出了车祸，手脚俱断，后遗症未详。若晨你是多少女生的top catch, 但是我想我已经爱上别人”。
这当然不是他会喜欢收到的，但陈丁不过是为了对自己忠诚。
当时也曾经爱过，现在事过境迁，他一定明白，她无意拖累他。
交给由之过目，她叹气：全世界都没有这么糟糕的绝交信，粗俗直接，但是你都决定了，我想怎么写都是一样的。
眼看七天过去，是陈一过来接陈丁出院的时候。
陈一精神抖擞地进来，马上说：石膏板打得很静致嘛！他过来把陈丁整个人抱起，嘴里还不停：简直和小时候一样轻！
由之在一边挤眉弄眼，装作沮丧地说：too bad, Nick 有女朋友，我发现每天她都给他打很长时间的电话呢……但是没有关系，等我去打听清楚 Chris 的情况再向你汇报…
不管在哪里，梁由之都有办法闹出新闻最后把水搅混。陈丁莞尔。
由之与安妮已经租下三居室的一间 semi-detached house, 她们坚持陈丁过去住到拆石膏的时候。安妮还在找工可以负责白天，由之已经开始工作，她照顾晚上和周末。
这样仿佛就决定了。
陈一不同意：我妹妹当然去我那里，你们不要乱和我说道理。
由之一句话顶他回去：你连给陈丁洗澡都不方便，还和我们争什么？
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修得好，以至于梁由之王安妮两人视己为责。
尤其是对安妮。当初不是对人家还有偏见？当初也觉得自己英文稍微好出一头，避免过多与她们交往，现在落难了，真正出力的也就是这两个中国女生。
陈丁开始严重不安。
经济系毕业的师姐某上海女生苏林说过: 在这里无论住多少年都是一样，他们是鬼，我们是中国人，到最后靠得牢还是同类。
在陈丁看来苏林简直黄皮白心整个人与鬼妹无异，但现在伊男朋友还是找了此地生长的中国人。她知道她要什么。
陈丁开始真正的连累由之与安妮。
衣食行包括上下卫生间洗漱都要她们全部料理，安妮是广东人，开始变着花样地做菜做汤，由之负责其它，与陈丁洗澡时候，还要奚落她：难怪这么瘦，原来没有胸也没有屁股，剩下的只有排骨。
父母当然疑惑，电话打过来，陈一应付：妹妹不知道去欧洲哪里鬼混去了。
过四周以后，陈丁手脚肌肉开始明显萎缩，石膏板忽然显得空荡荡。
英伦夏夜忽然风雨，陈丁挣扎着起身去关窗，用单脚跳着，忽然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毯上。
轰然这声巨响都没有吵醒由之与安妮，陈丁知道挣扎无用，索性横躺在地上。
她心力交瘁看着天花板到天明。
由之第二天寻过来的时候抱住她顿时红了眼睛，从此她坚持与她同睡，晚上起来三次，问陈丁可要喝水用卫生间。
陈丁不认为自己一生能够回报她们俩人。
终于对由之说：我这样脱累你和安妮。
由之表示非常同意：所以你今后要做牛做马回报我们。
感谢主连这样苦难的日子都终于过去。
Nick 给陈丁剪开石膏的时候俨然到了十月初五，学校开学的前夜。她抖抖索索终于站了起来。Nick 轻声说：well done, you did very well。
当然不得不立起来，有别的选择吗？还靠这两条腿走回电脑系去。
手臂和小腿上皮退了一层又一层，紧身长裤变成宽松式样。Nick 用两只手搀扶陈丁尝试往前走，嘴里还说，看看我的手术技术还不错，伤口已经长得很模糊，一年后就和从前一模一样。
陈丁决定打趣他：什么一模一样，我再也不能登台跳芭蕾，或者 ski for England !
Nick 大笑：原来你从前会跳芭蕾? 怎么我不知道？
遇见医生Nick是陈丁幸运，但是她如果有选择，宁可叫整桩事情不要发生。
后来证明陈丁留学第一年的所见所闻充满了“最”这个字：最欣赏她的教授，最中意的同学，最亲密的女朋友，最艰难的夏天。当然还有最英俊的医生。年青时候觉得总有比此山更高处，最好的永远在以后。She was wrong。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5）
陈丁不声不响收拾好自己的几件衣物叫出租车搬出由之与安妮的家的时候，她又回到原来的自己。
由之不语，连安妮最后也终于生气：我们照顾你不够好吗？住这里有什么不妥？交通方便30分钟到 Euston, 伦敦现在找房子什么价钱？都不会有比我们三人合借更加夹算的。现在学校宿舍都要排队，你是博士生又不是刚从海外来，一定排在最后，发配你去住 Camden New Blocks。陈大小姐，现在就要抛弃我们了？
陈丁微笑：安妮你知道那不是真的。
陈丁无意连累小姐妹，多一天都不。
但她们说她骄傲。
所有的骄傲都有代价。
陈丁在百花里找到一间 flatshare，价钱昂贵，但是，again 凡事都有代价，她的房间有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留下的壁炉，雪白的墙壁，sash window，还有阳台推开可以看得见罗素广场。
一半奖学金丢进去交了房租，陈丁走路上学，吃家制三文治维生，没有太多别的开销。伦敦生活天经地义地应该是这样。
陈一不理解妹妹：我公寓一间空房，你一定要多花五百余镑去借别人一个房间？
陈丁反驳：不想天天被你提醒我太瘦。
芭芭拉仿佛已经人间蒸发，陈丁在哥哥处出入多次，没有她的影子。
陈丁终于问：我的美国姐妹呢，现在我正式想念她。
陈一于是眨眼：你可以电话约她喝茶。我相信她还在伦敦, 你有她的号码。
陈丁忍不住：那么现在是谁? 你瑞士那个青
作者：正月鼠 在 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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