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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过去了的他爷爷和三宝传说

heliuqingq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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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过去了的他爷爷和三宝传说 (1617 reads) 时间: 2012-6-22 周五, 10:24

作者：heliuqingqing 在海天文学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过去了的他爷爷和三宝传说

早晨八点多，接到电话说他爷爷去世了，都有些不信，以为只是暂时的昏迷被他们弄错了。尽管他爷爷已经90有余，离世是早晚的事。生死常常难料，还在七十多岁的时候爷爷就认为他度过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极可能在某个睡去的夜晚忽然安静地辞世，每一年的春节都要我们赶回家团圆。虽然团圆年饭吃了十多年他才去了，可还是让我们觉得忽然，不相信。人的死太偶然，不论是横祸离世的，还是自然死亡的，都让人有些不相信，不能接受人生中不可逆转的改变，常以为时日很多，生活会一样恒常地继续。惯性的能量强大，叫我们不知不觉要相信永恒。

先生把车开得很慢，回到村庄，他们已经擦洗完毕在忙着给他爷爷穿衣服，黑色的长衫，古人穿的那种。他爷爷的脸色苍白冰凉，身材瘦弱，表情平静仿佛只是平常的入睡，只是这次他再不能醒来。这个老人的去世让我忽然感到不舍，禁不住落泪了。他以这样干净利落的方式去了，一如他一贯的果断干脆，甚至执拗。前几天他奶奶生病住院，他在沙发上哭泣，以为他八十多的老伴要辞世了，哭诉着没有她的照顾陪伴他怎么活呢？我们把他接到医院看到奶奶，他孩子似的高兴，急急地走到他奶奶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问大小便的情况，平复她的衣襟，摸索她的衣袖，尽管她的衣服并没有要整理的褶皱，嘱咐她好生养病，不要牵挂，等病好了再回去。特意叮嘱：你的簪子我已经给你找到了，会给你收着，等你回来就给你。他奶奶看到他爷爷往外走，急忙要下床，说：我也要回去，不住了，我好了。大家一顿忙乱才安顿了二老，他爷爷看到他奶奶还好好地在床上，放了心，很满意。领他到医生那里去检查一下他有些浮肿的脚，医生说最好住院疗养疗养，我建议他和奶奶住一个病房好互相见面不孤单，他摇头不从，医生说我们听老人家的。拿着医生开的药方，药房抓了他吃的和洗脚用的中药，送他回家前他高高兴兴拿出钱请大家去吃米线。后来说药很有效，他的脚消了肿，奶奶回去，他精神头很好了，怎么忽然就去了呢。

先前我让他们二老随我们在城里住，他坚决不从：嫚呀，不，你想我每天坐着怎么能够吃得下？我园子里走走转转，劳动劳动，才想吃东西，如果每天坐着，那活不了几天的。两个儿子就住在村里，二老谁也不想麻烦，住在老房子里自己做饭吃。八十多岁的老人，每天担水浇菜，忙忙碌碌，自己吃不了的菜还挑到镇上去卖，还养猪，劳作了一生的老人不习惯停下来。

他爷爷从前当队长，喜欢种树，尤其是柿子树，房前屋后种了好多棵，是他从前到山东那边弄过来的树苗。我碰巧喜欢吃柿子，每年都去带一箱来吃。我常常要疑惑老人是怎么样当了队长的，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以能干清廉受人敬重。小时候他的父亲从村子里去南盘江的圩头做上门女婿，未成年他父亲就死了，母亲又重新改嫁，生活艰难，受尽凌辱。二十多岁才和地主家出身的他奶奶结了婚，土改，村里分了一点地给他的父亲，他便带着他奶奶从圩头回到村子，搬家人没有房产，住碾坊，棚屋，遭人白眼受人欺糟，他们抚育一共抚育七个儿女，起房盖屋，历经艰辛。大的二的儿子没有条件读书，只做苦力挣钱盖房娶媳妇，三的女儿在路边出生，四的儿子二十多得了白血病，是老人独自挑柴买草换来医药费，借钱把他安葬的。年近六十还买草卖柴抚育五子求学，费尽心力抚养小的一双女儿，儿多母苦，他奶奶因为过度劳累，脊背成弯虾一般，说因为他爷爷是队长，她得带头比别人多做些，多多地劳累些。

他爷爷住的村子离城市不远，不过八九公里，这个地方以前在曲靖城南，做生意的人来来往往，觉得叫南城谐音不好，遂叫顺城，自从有了疯疯癫癫的段揦子卖龙的故事建了三座宝塔后就更名叫三宝。据说从前这里有个人叫段揦子，奇奇怪怪，疯疯傻傻净说胡话，说别人听不懂的事。有一年他育好的秧苗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他就说田边龙潭有一百条被罚到凡间的龙，不听他招呼，总是在田里嬉闹。眼见着这样下去来年就要颗粒无收，段揦子很生气，在一个夜晚把所有龙都捉了，一共百条，天亮拿到集市上卖。从曲靖卖到昆明一百八十多公里，若干的集市，还是没有卖掉一条龙，人们觉得他脑子有病，那些泥鳅黄鳝一样的东西会是龙么？凡人怎么能够见到龙？就是有，岂是你能够捉到的？既捉到了，又怎么可以去卖？又从昆明返回曲靖，途经马龙，他又渴又累又饿，一个到山里背水的老人给他端了一碗水，给他几个荞饼，不要他的钱，段揦子就在灶边放下一条龙，那里立刻就出了一汪清泉。他回到顺城继续卖龙，还是没有人买他的龙，一气之下他把剩下的九十九条龙都倒出来，大雨因此连下九天九夜，地上的水涨老高，及至马龙的老人赶来说起，人们才信他卖的真是龙，从此他得了段捉龙的名。人们赶紧造了三塔，才把洪水和龙镇住了。他爷爷在世时和我们闲聊起这些事，还说了天皇皇地皇皇的，皇帝娶我做新娘的传说，我们都以为是无稽的笑谈：一个瘌痢头的女孩，不做事情，整天只知道在门口朝路上张望，口里念念有词：天皇皇地皇皇，皇帝娶我做新娘、、、、、、她的母亲终于生气了，把喂猪的瓢扣在她的脑壳上，说：你这个瘌痢头不知羞耻，这个样子哪还有人来娶你？谁知这一拷她的癞痢头就变出一头乌黑的长发来，果然被路过的建文帝娶去了。三塔被文革拆毁，据说拆塔的人后来成了疯子，成天在街头流浪，这个传说更少有人知道提及。后来的镇长想重建三塔，只打了个地基就被调走停职了。

这方土地养育的人绝对是相信奇迹，创造奇迹的人么？还是因为生活苦难，需要这些传说和故事作为精神的养分？谁说得清。某个遥远的小山村，某一个挑了一担花花绿绿的米花糖远道而来，让村里的小孩子用乱头发破旧的塑料凉鞋去换的老人，清晨沉默着在西门街头一堆柴火边抽烟卖柴的老人，穿着对襟的蓝色短衫去割白茅草，做成青香挑去东门街卖的老人，他很早就老去了，满面沧桑，这个人就是他爷爷。他数着几个角币和分币，在一个山村中学里给他最小的儿子交学费，边上放着他挑柴买草的扁担绳索，他的小儿子给他买了一份小炒肉，他满心欢喜地吃着。现在他终于过世了，清晨给行动不便的老伴倒洗脸水，转身跌坐在地上就去世了。

先生把他埋进周家坟堂，据说那儿一里地有三个龙潭，是十里九座山的前段。他住的老房子不久可能被拆迁，路边上他亲手栽种三四十年的良田前几年就变成了菜地，也将会变成一座座楼房。就连他葬身的坟堂，也可能被迁走，变成宅基地，他的老骨头得迁徙埋到更远的山里去，那一里三潭，十里九座山的景色和三座宝塔一样，都不存在，他们只存在于过去，存在于老人的记忆里，老人死了，历史将被彻底遗忘，也将被轻易遗弃。这个不相信奇迹传说的时代，后代人渐渐遗忘了，他们从哪里来，也关心不了将去向哪里。

曲靖的雨季终于来了，大雨连着下了好几天，我们安埋了他。他奶奶伤心说，才过上好日子没有几年，他却去了。政府给的每月六十元的补助才领了几回，公粮不交了，医疗也才刚刚可以报销，怎么就去了呢。这个清瘦，身材颀长的九十岁的老人，穿着清代就流传的蓝色对襟布衣，裤裆阔大的裤子，不再在三宝街头出现，永远消匿于这个世界了。不知道是否有来生，那时我们又会在哪里相遇。

作者：heliuqingqing 在海天文学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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