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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原创]四忆江南：依然绰约掌中轻

hwarren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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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少将
声望: 专家

加入时间: 2004/02/22
文章: 1961

海归分: 300133

标题: [连载][原创]四忆江南：依然绰约掌中轻 (2198 reads) 时间: 2009-9-29 周二, 01:46

作者：hwarrensen 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四忆江南：依然绰约掌中轻

2009-09-28

我喜欢戏剧的路数说来有些好笑。其他票友们大概天生对“三五人千军万马，六七步四海九州” 情有独钟。我却是从 “亭有余香谢草郑蓝燕桂树，家无别物唐诗晋字汉文章” 开始的。想当年读到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心下这分感受，无法对人言说。自此一发而不可收，从昆剧，京剧，一直到老家的越剧，俺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只是俺老人家天生破锣嗓子，这票友是票不成了。俺下不海了，只好将就着充充海岸的国民警卫队吧。

记不得是麻衣还是柳庄，保不准还是冰鉴上有言，“南人北相” 或 “男人女相” 贵不可言，据说毛太祖就是两相皆备，乃九五之相。俺老人家自小就是尖嘴猴腮短小精悍，这大富大贵从来跟俺无缘，但却是“南人北性” ，尤其喜欢京剧，又特别喜欢《智取威虎山》：其中《定计》一场，开场少剑波 “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 这份气势，绝非是一个小小的团参谋长带着几十人的小分队，倒是卫霍纵横大漠，英国公擒颉利凤阙献俘，或者是岳少保大破铁浮屠，当者辟靡。。。特对俺老人家脾胃。

当然，还有就是俺们老家的越剧。其实越剧发源于嵊县。从老家往北，出天台山，山脚下就是富甲天下的杭嘉湖平原的南陲。相对山里的古朴粗旷，嵊县民风细腻典雅。越剧有四大经典：《红楼梦》，《西厢记》，《梁祝》，《碧玉簪》，曲调大都清丽蕴籍。相当长一段时间越剧生旦都以女角扮，当时的王文娟徐玉兰就曾在老家一带 “凡有井水处，皆歌王文娟徐玉兰” 。尤其后来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斐声海内外，梁哥哥呆头鹅呆声无远弗届。流风所及，老家几乎人人都能哼几句 “临别依依难分开，心中想说千句话，… 万望你梁兄早点来” 。。。

记得儿时有一种所谓的 “戏考”, 大概和字典差不多开本，但要薄许多，里边印的都是诸如四大经典选段，还有一些小戏，象是《盘夫★索夫》。。。等。我还曾在家里翻到过石印或木版水印的剧本，装帧简单，人物刻印粗旷，正楷大字，线装。而尤其有意思的是，在太祖登基前，其实有一出至少不亚于“四大经典” ，但可能其中情节犯忌，和太祖教条羝牾，尽管没有明文禁止，但很少有人知道。俺老人家当年也是在那些线装的剧本中翻出来的，那就是《玉蜻蜓》。其实《玉蜻蜓》并不象《金瓶梅》之类的色情小说，基本上没有露骨的色情描写。故事讲的是富家子弟申贵升与妻张氏不睦，在法华庵与尼姑王志贞相恋，病死庵中。不久，志贞产下的遗腹子，辗转为徐家所收养，取名元宰。16年后，元宰中解元，获悉自己身世，乃到庵堂认母，母子团聚。犯忌之处大概是因为是众尼不放申贵升回家，申贵升其实是等于被囚于法华庵中，其妻张氏三搜法华庵而不得，申贵升终于先被炼成药渣，最终撒手黄泉。太祖登基后，大概全本《玉蜻蜓》很少演过，但其中《庵堂认母》小戏也许没了前面炼药渣一段情节，至少在文革前还不至犯忌。

有意思的是徐元宰确实有其人。王志贞产子，取名申时行。因畏人言，在申时行襁褓中裹上血书及申贵升遗物玉蜻蜓扇坠，让庵里干什活的婆婆深夜送子归还申府。但婆婆在路上受惊，竟将孩子弃于桥头。豆腐店店主朱小溪恰好路过，便将其抱回扶养。不久豆腐店毁于大火，因生活困苦，朱小溪无奈将孩子卖给苏州离任知府徐上珍（浙江东阳人），徐无儿子因而视为己出，即改名为徐时行，后又按徐氏排行取名为元宰。徐时行生性聪慧，十六岁得中乡试第一。后赴京殿试抡元。

按《中国历代文状元》第229-331页记载，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 ，嘉靖帝钦点状元徐时行。

《聊斋》的“瓜棚豆架雨似丝” 又是俺特喜欢的另一意境，稍带着清人的一些笔记小说如《阅微草堂笔记》还有禅宗语录象《五灯会元》之类也囫囵吞枣吞了一肚子。到现在居然还没有消化不良，倒也是异数。越剧里可以不让聊斋“姑妄言之姑听之” 专美的是《追鱼》：

书生张珍与宰相金某的女儿牡丹小姐幼年订婚。张珍父母去世，到金府投亲。金家见他贫穷，遂以“金家三代不招白衣婿”为由，命张珍独居后花园碧波潭畔草庐读书，待机退婚。张珍独居客乡，愁肠百结，每在夜深人静时在碧波潭畔自叹。碧波潭里一鲤鱼精触景生情，于是变做牡丹小姐与张珍约会。数经周折，最后鲤鱼精忍痛拔去身上三片金鳞，自毁千年道行转为凡人，与张珍有情人终成属眷。

记得有一年的春节晚会就有一段《追鱼》－－居然让俺给谷歌出来了－－是2005年的春节晚会，单仰萍唱的《追鱼》。

昨晚做了个梦，《追鱼》中的张珍居然变成了明末清初三大才子之一的吴伟业，对，就是一阙《园园曲》“冲冠一怒为红颜”让韦小宝听得如醉如痴的吴梅村。他还有一阙《临江仙　逢旧》，读来真是一字一泪：

落拓江湖常载酒，
十年重见云英。
依然绰约掌中轻。
灯前才一笑，
偷解砑罗裙。

薄幸萧郎憔悴甚，
此生终负卿卿。
姑苏城上月黄昏。
绿窗人去住，
红粉泪纵横。

梦里依稀身是客。崇祯十四年春，吴梅村在南京饯送胞兄吴志衍赴成都知府任, 遇见了“秦淮八艳” 之一的卞赛，也就是后来的“玉京道人” 卞玉京。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秦淮河畔，桃叶渡头，韶华满眼，暖风人心酥软。莲叶小，荇花齐，修竹低。落红成阵，乱卷胭脂雨。“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 郎有情妾有意，高山流水，兼葭苍苍，有佳人为知音，那是多少世多少劫修来的福分。

艳阳惯被东君妒。崇祯宠妃田氏的哥哥田畹来金陵选妃。“佳人已属沙吒利，义士今无古押衙”。在皇亲国戚的熏天权势面前，才子佳人的爱情是如此的苍白不堪一击。暖风熏人的阳春三月一刹那变成了春寒料峭。

在刺骨的夜风里，吴梅村踟躇在心上人的窗下。楼上烛影昏黄，楼下一片秦淮水，波心荡，冷月无声，长笛幽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两年后卞赛下嫁一诸侯，复以侍女柔柔进奉，乞身落发，出家苏州，为“玉京道人” 。转瞬甲申国变，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山明水秀的江南成了人间炼狱。吴梅村被胁出仕新朝。在京三年，“无一刻不历艰难，无一境不尝辛苦。” 。顺治七年，卞赛在钱谦益家里看到了吴的《琴河感旧》四首诗，方知吴对她的思念。数月后二人终于在太仓相见。依然是江南三月，依然是琴音绕梁，“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 。玉人对面，却已是青灯黄卷，“弦索冷无声” 。

横塘一别，从此山河永隔。卞赛后来隐居无锡惠山，十余年后病逝，葬于惠山柢陀庵锦树林。吴梅村最终弃官出家，后圆寂于邓尉山、灵岩山之间。

据说两人相约，忘川水畔，奈何桥头，倾了孟婆的汤，不饮忘川的水。青埂峰下新盟约，三生石上旧精魂。在俺的梦里，是张珍鲤鱼精西湖白云庵月老祠前，“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

作者：hwarrensen 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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