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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zt男人没甘愿结婚的!不如把枕头往裤裆里一塞,就告他老娘我怀孕了,你的种儿,看着办吧!我老婆就用这手把我搞定,说起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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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t男人没甘愿结婚的!不如把枕头往裤裆里一塞,就告他老娘我怀孕了,你的种儿,看着办吧!我老婆就用这手把我搞定,说起脸红   
y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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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少将

头衔: 海归少将
声望: 讲师

加入时间: 2005/10/07
文章: 616

海归分: 268532





文章标题: zt男人没甘愿结婚的!不如把枕头往裤裆里一塞,就告他老娘我怀孕了,你的种儿,看着办吧!我老婆就用这手把我搞定,说起脸红 (2506 reads)      时间: 2008-10-26 周日, 03:50
  

作者:ycm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看有些人结婚前犹豫不决的样子,就恨不能在他们屁股上猛踹一脚把他们踹成已婚。有什么好琢磨的,又不是拉去枪毙。你们不都号称一见钟情吗,要么就恋爱了八百多年,偏等这临门一脚却举棋不定。知道这叫什么?结婚不举症,该硬时硬不起来。其实有什么呀,早知结婚没什么不好,我当年就不必奉子成婚了。顺便跟所有准新娘们说句悄悄话,男人没一个甘愿结婚的,看见马驹子了吗?没一匹愿意套辕拉车,都是被逼被赶上去的。别为男人的犹豫不定伤心欲绝,有这功夫还不如把枕头往裤裆里一塞,就告他老娘我怀孕了,你的种儿,看着办吧!我老婆就用这手儿把我搞定,说起来都脸红。

  我从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毕业后,考下纽约州律师执照,进入麦克李文律师事务所开始我的律师生涯。麦克李文是纽约市最大的律师事务所之一,李文是犹太人的重要姓氏,其律师生涯恨不能追溯到摩西出埃及时代。我是刚毕业的小律师,人家拿我也就当苦力使,每天处理不完的文字稿件,弄不好周末还加班,而且没加班费。这是消极的一面。对那个时期的我来说,积极乐观的一面更为重要。我单身汉不到三十岁,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像头有律师执照的活牲口,再疲再累,喝一小杯再死死睡上一觉就又是条好汉。加班多学得东西也多,早一天破茧而出独立门户的日子就更快。无论老中老美,每个律师都这么走过来,有什么好说的。

  你是担心没空泡妞儿是吧?这还用愁。什么叫年轻,什么能挡住荷尔蒙的伟大力量。有首古诗,谁写的记不清,叫“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能万古流的除荷尔蒙还有什么?一切物质和精神文明,始于斯归于斯,离开这个领导我们生命的核心力量,人类社会就得塌你信吗?还有个大文豪,好像是鲁迅,或许是巴金,也可能托什么斯泰,也说过,“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可我试过,海绵也有挤不出水的时候,但泡妞儿则永远有时间。这话该这么说,看来大文豪也就那么回事儿,“时间就像泡妞儿,只要泡总是有的。”这比海绵更准确。我常去位于曼哈顿九大道和五十九街把角处的“密亭”酒吧消磨时光,我喜欢那里的一道鸡尾酒“旧金山彩虹”,用伏特加和杜松子酒调成,配上软饮料,玲珑剔透口感极佳。最主要的,那里的女孩儿比较文静对我胃口,不像其他地方的,野起来敢当场扒开乳罩让你看。我喜欢性,但我需要些含蓄,我不愿被人当成摩尔根种马或苏格兰种牛。

  渐渐我和这里的人们熟悉起来,尤其女性,比我年轻的,也有比我大的。我们聊归聊闹归闹,甚至上床归上床,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只为寻求快乐和刺激,别无他图,谁也甭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什么叫复杂化?就是第二天早上分手时话太多,这个吧那个吧,上次吧下次吧,我说你累不累呀。下次说下次,谁知道有没有下次,有也是下个第一次,另码事。自信点儿风度点儿,说声再见不就齐了。

  可那次跟赛梦小姐跳舞有些异样。她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几位少数族裔女性之一,长得很像过去一位叫雪儿的歌星,脸上既有欧美人的壮丽,又有亚洲种的含蓄温柔。她的皮肤被阳光晒得略呈古铜色,又细又亮像月光下的绸子,看着就想摸,试试那种滑溜溜的感觉。还有她蓬勃的曲线,哗地下去了,哗又起来了,时间地点掌握得恰到好处。最出色的是那对乳房,健壮得令人昏旋,圆润挺拔喷薄着不可救药的生命呼唤,逼我陷入遐想:川西平原的肥沃田野,百慕大群岛滴翠的芭蕉叶,还有美国南达科塔州的土豆田,生长生长生长,洒下种子就收获,吐口吐沫都能怀孕。什么叫美?美是生生不息,丰收的土地是美,不息的涌泉是美,具有旺盛生命力的女人是美,这是男女关系的全部秘密所在,这么想永远不得阳萎。

  不过一开始我并没顾上赛梦。刚当上律师,都说三十而立,我不到三十就立起来了。少年得志的人难免虚荣,总觉得泡金发碧眼的白妞儿才算本事,领出去才像回事儿。那天我带莫妮卡斯诺小姐去林肯中心看威尔第的歌剧《弄臣》,她白净高挑,一身黑色长裙搀着我,令我心花怒放。我对她说,这部歌剧要听它的合唱,很有特色。她霹雳啪拉点头,被我侃得晕头转向。记得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吗?就是《西行漫记》的作者,他首次向世界介绍了历经长征的中国共产党人,毛泽东,朱德,彭德怀等。埃德加斯诺正是这位莫尼卡斯诺小姐的亲叔爷,莫妮卡大概继承了祖上接近中国人的特点,我们在“密亭”酒吧一相识就打得火热。她拿起我的名片,噢,你叫王彼得,我以前的男友也叫彼得。我问她去过中国吗?她说没有。我带你去吧,沿着你叔爷的路走一趟怎样?她兴奋地抱住我一阵大叫。其实我怎么会知道她叔爷走的哪条路?忽悠她呗,就像她叔爷当年忽悠咱们老祖宗一样。

  莫妮卡和我拥抱时我觉出赛梦在看我。她看我不是一两天了,我说话时她总会从远处投来关注的目光。别说我自作多情,人这东西很怪,看事物时是两只眼,看异性时浑身都是眼,我估计这是人类在自然退化中硕果仅存的本能,这种本能是形而上的,不靠直观只凭感觉。甭管赛梦坐在哪儿,我都能感到她的神情,像月光像泉水像巴哈马海滩深情的潮水,将我冉冉浮起。那天喝多了,的确多了。莫妮卡非说中国女人现在仍裹小脚,被我臭骂一顿。“可惜你是埃德加斯诺的后人,对得起你们老一辈儿吗?”气得她直翻白眼儿,转身走了。走就走,我借着七分酒性又叫了两杯“旧金山彩虹”,朝赛梦小姐走去。她见我摇摇晃晃地逼近,有些措不及防,我看是装的,女人都会这手儿,事后告诉你她真没想到。废话,你不用眼神儿勾我我会过来?没想到,没想到个屁。我把酒杯递过去说,

  请你喝杯酒,不成敬意。
  彼得,你醉了。
  你怎么知道我叫彼得?你叫什么?
  赛梦。
  那你做什么?
  西奈山医院的注册护士。

  我与赛梦徐徐起舞,灯光和音乐舒适柔软,温泉般从我身上抚过。我的感觉的确和与其他女人跳舞时不同。跟她们跳舞我是大人是坏人,带一群女孩儿总想搞恶作剧。可跟赛梦跳舞,我是孩子是好人,只想躺下休息被人呵护,让她用手一遍遍掠过我的头发和脸庞。我大概是醉了,身体软软的。我感到自己被赛梦强大的乳房托举着前行,我像她怀中吸吮的婴儿,彻底陷溺下去。趁着还没失去知觉,我轻声对她说,送我回家,我要你送我回家。按说应该是男人送女人回家,还得在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而我让赛梦送我回家,脱口而出想都没想,我说的是实话,是当时的真实感觉。醉酒的人不光可笑可鄙,也很脆弱纯真,惹人爱怜。

  那一夜似“旧金山彩虹”,色彩斑斓,周边的幽暗童话般地轻柔。赛梦轻轻的呻吟,比莫妮卡的花腔女高音更真实可信。我觉得那才是甘畅淋漓的性,是实至名归的专业行为,而绝非彼此占有的业余玩儿票。我甚至忘记采用避孕措施,赛梦也没提,她怎么不提呢?这与莫妮卡太不一样。后者无论多疯狂,关键时刻永不糊涂。智慧往往是世俗的同义语,令人生厌。不过第二天早上,面对惺忪的赛梦,我突然担忧起来。你没事吧?没事。去买些事后处理的药,这是五百元,拿着吧。

  送走赛梦关上门,觉得一阵轻松。门是一堵墙,让昨夜今晨两不相见。五百元不算少,事后避孕药哪值这么多钱。这正好可以加重语气,一百元就是一个惊叹号,五百元是五个,啪啪啪啪啪,让她明白我们之间不过如此,切莫当真。给钱接钱等于签个合同,你的事你负责我的我负责,两不相欠。我匆匆整理一下正准备出门,电话突然响起,是赛梦。忘东西了吗,小宝贝?没有,我把五百块钱放在你门口儿的垫子下面,别丢了。什么?哈喽,哈喽。我赶忙出门寻找,垫子下果然发现五百块钱,正是我刚才给她的。这个赛梦,这个倔妞儿,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反正该表示的都表示了,要不要是你的事儿,跟我无关。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繁忙。几个反垄断抗辩案子压在手上,令人心烦意乱。主管律师总是把卷宗往我桌上一推,嘿,彼得,文字验证一下,再把附件准备好,我下周三要。哼,你说得轻巧,这些公司并购案,反垄断抗辩案,变着法儿钻法律空子,全凭文字上作文章,特别是那些附件,鬼把戏都在附件里,弄得越复杂越多越好,有些附件堆起来像桌子那么高,就为让你看不懂。今天是周五,周末看来又报销了,这都连着多少周了,净让老子周末加班,缺德不缺德啊。

  我不能不想到“密亭”酒吧的女士们,女士优先,想念当然也应优先想到她们。好久未见莫妮卡和赛梦她们了。昨天莫妮卡还来电话,说她认为中国女人仍裹足,是因为看了英文版的中国小说《三寸金莲》,那篇小说被作为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介绍,她就以为是现在的事。跟我吵架后她又读了一遍,才知道是说旧中国。不过莫妮卡忿忿然地说,这英文翻得也太烂了,根本不知说什么。我得学中文,自己翻译中文小说。彼得你教我好吗,现在就开始,上次你说的“王八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很幽默吗?是是,我赶紧回答。说完忙补充,别到外面说去啊,这是老词儿,现在中国人不用了,弄不好闹误会的。接着我赶紧把话题岔开,你们都好吗?玛丽和安娜怎样,赛梦呢?赛梦,她好久没到“密亭”来了,莫妮卡说。

  这天下班已十点了,我坐在昏暗的记程车里拨通了赛梦的电话。本想是打给莫妮卡,最后一秒钟,莫名其妙改变了主意。赛梦已睡下,她说明天要上早班,必须早起。我顿感歉疚,搅人清梦很不礼貌。没想到她却说,你过来吧。我既羞怯又兴奋,感到自己很自私下流,这真不赖我,暗无天日地加班谁受得了,绅士加成土匪,土匪加成野狼了。我像野狼一样钻进赛梦的被窝儿,把欲望像崩堤的洪水铺天盖地朝她砸去。她软软地承受,发出轻轻的呻吟,那声音宛如动情的小提琴,为起舞的月光吟唱。然而,就在我的手无意中压向她的肚子时,她断然阻止了我。“别压我肚子!”怎么了,我诧异,不就碰了一下,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赛梦的语气缓和下来,彼得,亲爱的,碰哪儿都行,别压我肚子。为什么,莫非里面有孩子不成?赛梦一屁股坐起来,丰满的乳房从我眼前唰地掠过,她侧身凝视着我清晰地说:你说的没错,有孩子,王彼得的孩子,你的孩子。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怎么会有孩子?
  彼得,放松点儿,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没想让你……
  不,不是我的,你骗人你骗人!我整个懵了,砰地跳起来。

  此刻我什么也听不见。赛梦的嘴不停向我蠕动,她脸上的泪水滚烫得几乎冒起蒸气,可我什么也不想听不想看。我觉得呼吸只出不进卡在中间,混身麻木得开始僵硬。我拼命回忆和赛梦的几次密切接触和每次接触时的矛盾心态,走向她时充满欲望,像奔赴一次生命的庆典,离开时又有些像逃亡。有一回我急着要走,连她给我冲好的咖啡都顾不上喝。赛梦说,喝完咖啡误不了你。语气既亲昵又凄凉。如果出问题,恐怕第一次邂逅就已种下祸秧,是怎么来着?跳舞,我用胳膊压她的乳房她没吭声,我用手摸她也没吭声,只是把头扭开不看我。后来我们一起回家,她没像莫妮卡那样找我要保险套,我们很安静也很尽兴。最后我给了她五百块钱,对对,关键就在这儿,她答应了也接了,虽说后来退还我,可当时她接了。接了接了接了,接了就是一个许诺一个合同,说明我们两清了,对,两清了。“你答应我去处理,你答应过我,这不干我的事儿。”我对赛梦叫喊着,像惊弓之鸟把衣服往身上一糊冲出门外。我拼命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跟我毫无关系,就算赛梦肚子里真有孩子,那孩子一定不是我王彼得的。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说男人的荒唐殿堂是从丢失处男开始,那它也会在有孩子当父亲的瞬间濒临坍塌。什么,男人也在乎处男?听我说,男人对处男的在乎跟女人对处女的在乎不同,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思考,品行啊身价啊,而更多的是成长的自然震撼,是对异性征服和占有后的仰天长啸。男孩儿到男人的转变只需一句话,“那谁没见过呀!”说完就长大了。然而在殿堂崩塌之际,像任何王国的末日一样,落日余晖满载着暗淡的宁静。逃离赛梦后的日子是无声的,我说不出话,因为什么也不想说,任凭时光的风在我生命的船帆上吹来荡去。我和世界之间架起一道灰蒙蒙的围墙,透过围墙看什么都显得乏味且沉重。我无法将自己从朝圣般的暝想中解脱出来,我想到赛梦,她的肚子,皮肤,毛孔,透过毛孔进入身体,我的目光像一艘核潜艇在她的腹内巡航,绕过层层暗礁寻找我的终极目标。啊,在这里,在这个被称为子宫的梨形海床里,那个浑身通红的形体,砰砰的心跳让我魂惊肉颤。你是谁,你认识我吗?回答我,你必须立即回答我。只有心跳,生命在于心跳,这心跳声让我丢盔卸甲从头崩溃到尾。日子看来没法过了,一想到我王彼得将有个孩子而不是玩具熊,不装电池也能哭叫,还能喷泉似地撒真尿,整个世界轰地变成块巨大混凝土,完全不可思议。我终于忍无可忍,那天匆匆买了张五千元的现金本票,我怕开私人支票没人取,哗地一声给赛梦寄过去。我在附带的便条上写道:赛梦小姐,作为朋友,尽管无意过问您的私生活,但我仍支持您更改保留孩子的决定。奉上一份关注,敬请收纳。王彼得。

  钱寄出后没回音,既没被退回也没赛梦的电话。日子一晃三个月,就像石沉大海,仿佛我从未寄过什么,要么我寄的压根儿不是钱,而是一声叹息,尚未到达赛梦的耳朵就随风挥散了。我试想过各种可能,没收到,被邮递员遗失在路上。或收到了,但并未存入银行。还有一种,就是收到了也存入了,一切到此为止。这是我希望也是难以相信的。钱是一种权力,再没比市场关系更简单的社会关系了,交钱走人,明火执仗理所当然。可当金钱面对一种生物关系时,它则完全丧失了原有的魔力。人类用理性与规则建立的社会不过是一层虚张声势的鸡蛋壳,它既无法代替也不能更改人与人之间最终的生物联系。再多的钱能把赛梦肚子里那家伙变成姓张姓李,或史密斯安德烈吗?这种联系是第六感的,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实实存在着,影响着你的精神和心情。其实心底下我早坚信赛梦怀的就是我的种,那天一炮射出去我就有种奇妙感觉,觉得这女人从此是我妈了,我可以对她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她都会跟着我护着我,这是我对所有上过床的女人从未有过的。男人啊,实话跟你说吧,他们对女人的最本质认同是母恋认同。什么共同语言门当户对,都他妈狗屁,没有母亲的感觉你就永远别想走进男人的心脏。女人本质的本质是母亲,对儿女是,对丈夫同样是,女人只有展现出浩瀚无边的强大母性才能搞定男人从而最终搞定世界。我对赛梦迄今为止的全部动作,说穿了不过是孩子的撒娇任性发脾气而已,我就想告诉她,我还没玩够呢,不想现在就像被套牢的股票一样拴在你身上,你休想强迫我要挟我,你必须给我改回原来的样子,必须。

  这天干活干到一半,我突然来了股蛮劲儿,抓起电话就找赛梦,这是我三个来月第一次跟她联系。不能再这么渗着,她得说明白,她的肚皮到底是牛市还是熊市,是崩盘还是继续攀升,五千块钱是否已专款专用,都必须给个说法。电话那边的赛梦听上去很平静,稳稳的,一点儿不随我焦躁的嗓音起舞。她说钱收到了,存了定期,半年后可取。我是让你用的,不是让你存的!她却说她从无花别人钱的习惯,还说她正在上班,不能再聊了。算了吧你,我故意试探着说,挺个大肚子上什么班,是你护理别人还是别人护理你。没想到赛梦竟笑着说,这算什么,人家下午生孩子上午还在上班呢。你说什么,这么说你非要生下这个小兔崽子喽?不行,我绝不答应。你不是说我是孩子的爹吗,那我说了算,你赶紧给我处理了。

  彼得,别再给我打电话了,这事与你无关。
  有关,你不处理我天天打。
  那你会找不到我的,彼得。
  找不到最好,永远找不到才好。

  说完这句我心一阵虚,空得像路基塌陷。我连忙哈喽哈喽地狂叫,可电话那边一片寂静,接着嘎达一声断了。我咣地把电话扣回原处,巨大震动让恰巧走进来的主管律师吓一跳。“你没事儿吧彼得?这是微硬公司和阳软公司的和解案,你赶紧查证一下。”说完他把卷宗往我办公桌上一放,转身走了。我一把推开卷宗,怎么烦心的事儿都搅到一块儿!有什么好查的,微硬先偷人家阳软的视窗技术,取得市场占有率后再寻求和解,诉讼过程怎么也得三五年,钱早赚够了,赔几个零头儿堵人家嘴,要么干脆兼并人家,微硬公司就这么发展起来的。它的文字处理系统是偷当年的“文字之光”,它的制表系统是偷“菊花三二一”,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大老板麦克李文多年来始终站在微硬公司一边,为其赢得一场又一场知识产权或公司兼并官司。这个案子跑不掉又是老一套,查不查还不那么回事儿。

  然而情况不妙,在这划时代的重要历史时刻,我发现了一件相当于当年原子弹轰炸广岛的重大事件:老二硬不起来了。开始我未察觉,因为这几个月我把自己几乎天天关在办公室里,除了工作,一切我都没兴趣。就说微硬公司的这个案子,我在办公室两天一夜没合眼。平时这样的案子起码都给我几周时间,可这次只给我一周。后来才知道,原先这个案子是让大老板的儿子,小麦克李文做的。做完后他老爹一审阅,气得拍桌子瞪眼就差把房子点着,他这个宝贝儿子竟然粗心到连一些基本的条件状语,像“如果”,“基于”等等都遗漏了。别小看这些词汇,打起官司没准儿让你翻船。结果害得我整个一个周末加班加点日夜兼程,为小麦克李文打扫战场。主管律师那天跟我一起吃午饭时说,大老板这回气疯了,揪着小麦克李文的耳朵到他办公室训话,说要解雇他让他滚。还说希望他以后如果自己开律师楼,最好有个像王彼得这样的合作伙伴,否则连裤子都得赔光。其实我倒满喜欢小麦克李文的,除了有点儿公子哥儿派头,心地挺善良的,起码比他老子强。就这段时间,除了吃睡和工作,我哪儿还有闲心注意身体的变化。

  直到那天莫妮卡来电话,才发现情况不大对。本来这些日子我谁的电话都不接,别来烦我,让我好生清静清静。跟你们这帮女人鬼混,一不留神混成爹了,再如此下去我还不得当幼儿园园长,给我打住吧。我所有电话上都有来电显示,一看是女孩儿的一律不理。那天莫妮卡一口气打了三十多通电话,我实在难掩恻隐之心就接了。她先是一顿,天啊,彼得,你还活着,你不是在天堂里跟我说话吧,那边天气怎样?我说我在办公室,为上帝加班呢。莫妮卡一听立刻用中英文破口大骂,你这个王八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几个月都没音讯?我一惊,莫非她已破译了“王八蛋”的真正含义?忙问,你是说我很幽默?狗屁,别给脸不要脸了。莫妮卡火冒三丈地说:我的一位中国同事跟我开个玩笑,我说,你真王八蛋,气得他再不跟我讲话了。我左道歉右解释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彼得,你太王八蛋了,当时我就想拔枪毙了你,推到地铁里压死也行。

  过去跟莫妮卡在电话里打情骂俏,聊着聊着下边就会有感觉,老二这家伙很怪,像条狗,一听要带它出去玩儿,马上高兴地摇尾巴。可这次没有,这条狗像睡着了一样静悄悄地。我觉出有些不对,可没太介意。为营造良好的幽会气氛,我特意请莫妮卡到我家附近的“俄国茶室”共进晚餐。这家馆子十分有名,坐落在曼哈顿五十七街上的“卡内基音乐厅”东侧,是很多明星及政要的最爱。我喜欢它的开胃菜“脆皮番茄”,还有主菜“樱桃酱烤羊腿”,都是典型的俄式风格。如果赶得巧,还能听到有人用手风琴拉着各式俄罗斯民歌,浪漫欲滴。

  那一夜刻骨铭心地黑暗,完全可以和股市的黑色星期五或黑色星期一相提并论。莫妮卡带来一打保险套,要与我展开一场诸葛亮六月渡泸,七擒七纵的疯狂拉锯战。可无论她怎么弄我怎么弄,热水呀冷水呀,想到的招数都用尽了,下边的家伙就是不听使唤,坚决拒绝工作。长夜将尽,窗帘的色泽开始温润起来。我彻底震惊了,绝望得如醉如痴,深深陷入百思不解的懊恼与困惑。这纯粹是一种背叛,一场“奥赛罗”式的阴谋诡计。明明长在我身上的部件,却完全不跟我同心同德协同作战,在我脆弱的时刻抛弃了我。我用陌生的眼神注视着它,觉得它正伸出一双翅膀,像一枚狡猾的蝙蝠,若即若离飞出我的躯体。我突然意识到,貌似强大仪表堂堂的躯体,不过是块傀儡般的橡皮图章,而真正的主宰则另有所属,它高兴时陪你玩儿,反之则完全不理睬你,毫无顾忌地展现它无上的权威和固执个性。这是种近乎神圣的遥远,越遥远的东西越神圣,让人产生膜拜的冲动。我想到赛梦甚至渴望立即见到她,她生命里的生命如果真地存在,也许是此刻唯一能证明我如假包换的铁证。男人女人的最大区别是男人有两种死亡,一种是电影里生活中常见的,被枪击中或罹患绝症,啊地一声倒地,这并不可怕,因为一切结束了,既无享乐也没折磨。而后一种是人死了命尚在,没有性的定位不知是男是女,这样的存在让人如何面对呢?我开始恐惧,大口喘着气,惊魂动魄地体尝一种被吸干抽净的轻渺,感觉肉体在一丝丝收缩,最后变成一张薄纸,随莫妮卡的轻叹飘落床下。

  清早的阳光被窗帘逼迫成窄窄的一片,停留在莫妮卡光滑白净的背上。只有当她背对我时我才敢看她。她身上所有性感的一切,下巴,乳房,还有充满弹性的腹部,从未像眼下这样让我深感重负。我们默默无言,我发现无言的时刻是最不安静的,甚至是格外吵闹的,所有平时听不见的,连光线的洒落几乎都发出噪杂的声响令人不靖。彼得,发生什么了?莫妮卡边问边转过身,她关注的眼神既真诚又庄严,像两颗长长的钉子向我钉来,令人来不及躲避。没发生什么。我随口说。

  那是为什么,彼得?
  也许太累了吧。
  要不要渡个假,咱们走得远一点儿?
  倒是好主意,不过最近太忙……

  莫妮卡离开时,用手抚摸着我的面颊和头发叫我不要紧张,说一切都会好起来,还说她会去买些西雅图的生蚝,她妈常给她爸做这个吃。她妈说,这东西就像枪药,砰地一声就炸起来。我无可奈何地傻笑,心说你父亲多大年纪,我居然也进入吃枪药行列了。我发现自己突然变得敏感脆弱,好话坏话都无法承受,恨不得独自躲起来,像哈里波特那样走在伦敦火车站的月台上,朝一扇墙纵身一跃就逃离尘世。我想到赛梦,思路像一块磁铁,死死吸附在她身上,暝瞑间甚至可以感到她身体的温度和皮肤的弹性,崩崩崩带着生命的搏动。我抓起电话拨通她的号码,电话里的录音却说,该号码已取消,没进一步消息。我像一碗放得太久的中国羹汤,里面的勾芡散尽,泄成一汪惊魂未定的混水,对天发呆。

  时光变得毫无意义,应该说生命变得毫无意义起来。我不愿去想肚脐以下的事,就当那部分从未存在,就当我是飘飘飘飘到办公室,又从办公室飘回这间睡觉的屋子。我跑到另一个城市看过专科医生,他纷纷扬扬讲了一大通,表意识,潜意识,表意识是社会的,潜意识是本能的。尽管这些道理我不全懂,但都再次帮我确认,我拥有的不过是一层躯壳,真正的主宰在形乎之上,既不可望也不可及,社会的永远服从本能的,就像理性最终听命于情感一样。医生给我开了药,他特别介绍了一种新产品,二十分钟生效,一次管十六小时。他拍拍我的肩,说了句话让我绝望,“吃些西雅图生蚝,据说这玩意儿管用。”苍天呐,早知你也这么说我还专程跑到这儿来干嘛,把莫妮卡请进门不就齐了。

  没想到我还未请,莫妮卡竟自己搬到我家。几个月后一天清晨,莫妮卡拉个大箱子敲我的门,说她彻底跟房东闹翻了,这个王八蛋房东,一次要涨我六百块房租,说什么物业在涨,油价在涨,地产税在涨,就他工资不涨,废话,你工资不涨关我屁事儿,有本事抢银行去呀,完全超过法律规定的百分比嘛,我一气之下搬出来,在你这儿凑合几天,找到房子就走。说着她打开箱子,把衣服一件件挂进我的壁柜,五颜六色云蒸霞蔚,呼一下把房间点亮。你知道,我……,我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好。我不愿再经历那个黑暗之夜,已经轻渺得像张纸了,再来一次我怕化作轻烟飞走。我想起医生给我的十六小时,从未试过,连忙悄悄吞下一片,以跳大神儿般的心情等待奇迹发生。哦,谢天谢地,没到晚上,我怕太晚了力度不够,就把该做的赶紧做了。莫妮卡的女高音响彻入云,我怀疑她选错职业,如学歌剧,《茶花女》的历史必将改写。她抱紧我说,娶我吧,我们结婚吧。我只当这是床笫絮语不能当真,以前她也说过吗,记不清了。可我从未想过,此刻更不愿想这个问题。我怎能怀着十六小时的秘密谈婚论嫁,更不能告诉她我并不十分享受,十六小时可以完成动作,却无法还我狂热。何况还有赛梦的事,赛梦又在哪儿呢?

  日子像一轴毫无才气的都市画卷缓缓铺开,生命似河流上的漂浮物被时间裹挟着前行。莫妮卡看来不急于找房,那天还说要分担我的一半房租,说以后咱就这样,你一半我一半。我说算了,你不在找房吗?她瞪大眼睛,找个屁呀,那天你说什么来着,怎么提起裤子就不认帐?我说了吗?说了说了,就你说的,你这个坏家伙,彼得,我真觉得你很王八蛋呀。边说边扑上来把我压在床上,让我把那天的话重复一遍。我重复一遍她说不够,又一遍还说不够。那你要怎样?我无可奈何地问道。我要你用中文写“爱上一个王八蛋”。为什么?我要把这几个字纹在我的,你的哪儿?晚上告诉你。她趴在我耳边窃语。不行,今天不行,就吃你的西雅图生蚝吃的,我拉好几天肚子了。真的吗?真的。中国有句老话,好汉经不起三泡稀。什么意思?就是说再壮的汉子也经不起拉肚子。这样啊,我爸怎么从来不拉肚子?我望着她纯净的目光心绪纷纭。房事我总是能拖就拖,维持一个虚假比启动它艰难万倍,就像维持一个政权比建立它更难。可同时我已开始习惯了莫妮卡蓝天白云的性格,她带给我生气,生活从平面升腾为立体,变得不再飘飘飘地虚怀空荡。也许我需要一个女人一个家庭。我望着莫妮卡默默无言。

  几天后的上午,我正在办公室查对文字。这又是小麦克李文的活儿,他昨天抱着卷宗找我,红着脸说,彼得,帮我把把关吧,再让老爷子抓到就惨了。我接过文件,行,放心吧。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遛烟儿跑开。这小子不笨,但未必是干律师的料。他应该是艺术家,内心敏感细腻,富于同情心。上次来我家作客,墙上挂着我父亲和他同父异母大哥的合影。这张发黄的照片是我家传家之物,我父亲大哥比他年长很多,早已过世。小麦克李文对着照片左瞧右看,最后犹豫着说,这个人右手好像少了根手指。我大吃一惊,没错,我父亲大哥,我叫他大爷,右手的确少了根食指,可我并不知道从这张照片上能看出来,赶忙仔细观察,才发现必须非常认真才能看出来。为什么?小麦克李文问道。听老一辈讲,我随口解释着,二战时日本侵略中国,全家推着独轮车逃难。半路过一条河,车轴突然断了,后面是日本追兵,四下是水又找不到东西替代。我大爷就把手指头伸进去大喊走走,车到了对岸,他指头没了。这故事我听过千遍万遍早已司空见惯,可一扭头儿,发现小麦克李文已热泪盈眶。打那儿以后,我再没把他的事儿当成份外之物。

  就在替小麦克李文审文件之际,秘书送来一信。信封上的字是手写体,没有发信人地址。我立即拆开,一张照片滑落地下,背面朝上,白底兰字写着“这是小王彼得,你肯定想知道他的模样。赛梦。”我俯身捡起,边捡边读,血轰地一下涌上脸庞。当我翻过来看正面,只觉心跳骤然停止,整个世界变成一块雕塑,连空气都凝成结晶,只需一碰就会霹雳啪拉散落一地。这是个出生不久的男童,除肤色略显深许,其余几乎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也有张出生不久的照片,与这张难分彼此,连前额上一小块红迹,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看似相同。我惊讶得喘不上气,心底有个强烈的声音往喉咙上喷发,“这是我儿子,这个小兔崽子绝对他妈的是我儿子。”送信的秘书走出去又迟疑地转回来,彼得,你说什么?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说。秘书又带上门,不知为何,我的泪水唰地奔涌而出,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我拼命哭恣意地哭,哭得天昏地暗莺歌燕舞,整个世界为之旋转,跳起激情无限的大探戈。就在这时,猛觉得下身像过电似地一阵发热,那热流不是一丝丝蔓延,而像泼水一样哗地铺开,紧跟着关键部位仿佛有无数小蚂蚁爬过,一阵轻松自如,啪地扬起风帆傲然挺立。我吓懵了,用手攥住它不知如何是好。我拼命做深呼吸让自己放松,可这家伙就不肯低下高贵的头,一付打死不说的横蛮气概。到底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迷惑得兴奋,兴奋得迷惑,抓起电话拨赛梦的号码,可还是那个电话录音,此号码已取消,无进一步消息。

  莫妮卡回来时我早已到家。我对主管律师说,我有些累,想早点儿回去休息休息。他看着我说,彼得呀,你脸怎么这么红,去看看医生吧。到家后本想小睡一下,可翻来复去睡不着。我从钱包里取出儿子的照片看了又看,浑身火一样辐射着热浪。人很奇怪,丢魂儿时目光涣散聚不成焦,整日飘乎不定。失而复得后则马上变本加厉两眼冒绿光,暴发户般人欲横流豪情万种。莫妮卡走过来,问我是不是病了,伸手在我头上抚摸。我说你别碰我,碰出麻烦谁责任?就碰你就碰你,看你怎样?说着她在我身上胡乱搔动起来。我想我是疯了,肯定疯了,出其不意将她一把扛上肩再摔回床上,掀翻她身上的一切。开始她很吃惊瞪大眼睛,随后马上化作一汪水,软软的水,恣意泼洒尽情奔流。事后她轻声说,这是最好的一次。你是王八蛋,我是王八蛋的老婆,咱们什么时候订婚呢?我静静望着她。我发现男人女人床前床后的心境完全不同,男人是由热变凉,冷静得像块刚淬火的金属,女人则更加殷勤温柔,既像妈妈又像女儿。我眼前再次闪过赛梦和儿子的影子,心房突然间收紧,赶忙装着过于疲劳而堕入鼾声。我相信男人事后立即打鼾起码一半是假的,都是怕面对某种真实。不是我不喜欢莫妮卡,绝非这么简单,她的美丽多情,还有健朗无边的率真性格都让我痴迷,可我该如何向她解释小王彼得的存在?这将是剪不断理还乱的艰难使命。更难启齿的是,自打遇到赛梦之后,对比跟赛梦在一起时那种像孩子,或想像谁像谁的本性心态,莫妮卡的风格略显沉重了。与她共处我无法随心所欲要怎样怎样,和个性鲜明敏锐自我的女人厮守看来不是件轻松事,你老得抖机灵,时刻准备着,天天像开案情会议,腾空的心永不能落地。家庭不该是理性的空间,家庭是你心中的魔鬼终结者,是母仪天下的殿堂,是老婆孩子稀里哗啦把你蜕化成一摊烂泥的地方,这是我想到赛梦和小王彼得时自然萌发的迷思,我被这迷思绑票儿,弄不清在莫妮卡和自己之间,谁更该拯救谁?

  小王彼得的出现与我的复元,吹皱一池春水。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见到赛梦和孩子。那时互联网还不流行,我只能悄悄在电话薄上查名字,发现差不多的就打电话过去,可打来打去都不是要找的人。我琢磨过到医院门口儿堵她,可一想到相逢后的局面又太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所以迟迟下不了手。

  莫妮卡十分敏感,也许女人都有第三只眼,专为看男人用,她立刻觉出我的彷惶,疑惑地说,你好像患了老年痴呆症,总丢三拉四的,连约好的牙医门诊都忘了去。对了,昨天你又提到赛梦,是不是想她了,要不要我去帮你找她呀?莫妮卡还说,如果她是大力士,非把我头朝下抖一抖,把卡住的地方抖通。我说别介,抖坏了小心我赖你一辈子。一辈子,彼得,别跟我开玩笑了,咱俩不像一辈子的命。快了,我有种直觉,咱俩快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心一颤,不知为何身体漫出类似虚脱的酥软,没想到莫妮卡竟说出这种话,让我格外震动,甚至惊恐。我极力装得理直气壮,试图用加重语气安慰她,也让自己镇静下来。最近与她类似的交谈时有发生,今天是最严重的一次,让我有土崩鱼烂之感。人心都是肉长的,毕竟她是在我丢失自信的时刻走来,陪我渡过灰暗的时光。我都习惯了她的气味儿和音调,这怎是一个走字了得。我控制不住自己走上去抱住她,“别这么跟我说话,什么时候咱们去挑订婚戒指?”莫妮卡静静地,既没挣扎也没说话。

  女人男人还有一项重要区别,男人的理智和情感可以分开,理智明知只能娶一个女人,可情感则需要越多越好,一个不愿少谁也放不下。女人不同,她们的理智和情感是一码事儿,理智就是情感,情感就是理智。对她们来说,与其说用脑子思考问题,不如说是用心感觉问题,而且感觉一到马上付诸行动。很多事,特别在情感方面,女人比男人更拿得起放得下,男人在这方面的命运往往是女人决策的结果。男人像一支老式步枪,装弹不等于击发,这完全是两个过程两回事儿。而女人是自动步枪,装弹就等于搂火儿,突突突,开枪为你送行。

  几周后的一个清晨,我下楼给汽车换边儿。在曼哈顿,马路上停车是周一三五停靠一侧,二四停另一侧,每天须腾出一边马路供清扫。我一般是头天晚上睡觉前换,昨天一懒就忘了,只好早晨做。没想到仅晚了几分钟,一位交警正在给我的车开罚单。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早上好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交通局刚刚打赢的与环保组织的官司正是本人代理的。“真的,您是?”他好奇起来。我叫王彼得,服务于麦克李文律师事务所,这是我的车,您能否高抬贵手让我把它挪开?当然,不过,不过我怎能确定您说的,比如,您有驾照吗?我这才意识到我身着运动衣,钱包忘在楼上。忙说,给我两分钟,马上拿给您,当然还有我的名片,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尽管说。接着我用手机接通了莫妮卡,请她把我西装上衣里的钱包送下来。等一会儿没动静,再等一会儿还没动静。本来和交警就没什么可说的,他也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是好。我刚要再给莫妮卡打电话,只见她面色紧张匆匆地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不是钱包,而是我的名片和驾照。我感觉有些怪,但因忙着和交警周旋顾不得想太多。事后我问她,怎么了?你看去不大高兴。她莞尔一笑,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微笑,很陌生,像从遥远之处飘来的空谷幽鸣,或是深潭底下的几缕鱼踪,似有若无动静难辨。没有,我没事,她喘了口气,平静地说。

  既然答应了莫妮卡订婚买戒指,就不该光说不练。生活也好情感也罢,全是动态的。任何动态必然有惯性,惯性就是想停停不下的力量,很多真实生活都是被惯性驱动的。那天我对莫妮卡说,我们定婚吧,这个周末就去“提芬尼”买戒指?“提芬尼”是一家著名高档首饰店,位于曼哈顿五大道与五十街交口处,东西虽贵但设计新颖独特,首饰的价值一半来自设计。没想到她爽快地说,好,不过这个周末我要加班,下周吧,下周咱们到长岛“罗斯福购物中心”去,那里东西款式多,弄不好还有意外收获。边说她边抬头对我微笑,仍是空谷幽鸣式的,让我找不着北。我发现她已很久没说“王八蛋”这句中文了,这是她高兴时最爱说的。不过无论如何她今天能响应我的郑重建议已令我喜出望外,这是这些天很少见的,能否被看作是冰释前嫌重归于昨的标志?我们最近在一起时比以往安静了许多,搞得心里慌慌的。男人女人在一起时最怕安静,干什么都比安静强,上床下床吵架打架,甚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算是一种激情。都说人体炸弹是恐怖主义,其实安静也该算恐怖主义,两性恐怖主义。现在好了,安静终于被打倒,恐怖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剩下的该是我和莫妮卡大团结,掀起了上上下下做爱高潮,做爱高潮。

  没想到,变化总比计划快。爱没做成,莫妮卡说来了例假。女人为什么非来例假,而且说来就来没完没了不见不散,世上就没有不来例假的女人吗?中国人形容煞风景时往往用焚琴煮鹤,这词儿太老了,谁知道焚琴煮鹤是什么滋味儿,还不如“例假当头”更形象。就在那天半夜,我被巨大的电话铃声惊醒。我跳起来,怕打搅莫妮卡睡觉,跑到卫生间接。竟是小麦克李文!麦克,你不是在科罗拉多滑雪吗,这时来电话,纽约现在可是半夜呀。我困惑地问。天那,真抱歉彼得,我在丹佛市一家医院跟你说话,医生马上给我手术,再不打就误事了。什么!发生什么了你?我大吃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小麦克李文滑雪时从半山摔下来,折断一条腿,医生正准备给他腿上打钉子固定骨头。你上黑钻区了?我问。黑钻区是滑雪场难度最高的雪道,坡陡弯急很容易出事。没有,就在兰方区。兰方区还摔成这样,你太幽默了吧?算我倒霉,一个腾越后落在冰上,雪都结成冰怎么吃得住啊,从半山一直滚到底,腿折了不说还掉了颗门牙,我现在看去很可笑,像卡通人物。那我能为你做什么?我知道他这时来电话肯定有事相求。小麦克李文这才如梦方醒,哇一声大叫,啊,差点儿忘了正经事。我桌上的案子你帮我看看吧,求求你了彼得,否则老爸又要解雇我。什么案子?就是讯朗公司的被侵权案。你说这年头,这么老牌儿的公司楞被人欺负成这样,谁都偷它的技术,赔几个钱管屁用,产品没了。彼得,你有讯朗的股票吗?明天就抛千万别等,这公司我看死定了。

  放心,我把案子接过来,可是,
  可是什么,怎么了彼得?
  下周末我就,和莫妮卡定婚了。
  什么,那赛梦不找了?我都找到她的电……
  你找到她电话了?快给我。我尽力压低嗓音。
  可,我不想这时搅乱你们,彼得。
  麦克,给我,快给……

  电话断了,无疾而终。打回去只是留言,看来他已被送进了手术室。

  讯朗之案虽没什么特别,但十分耗人,搞得我不得不加班加点。越看这个案子越觉得小麦克李文的感慨不无道理,这些老牌儿公司恍若老人,他们吃亏不在于兜儿里有没有钱,而是固有观念无法适应瞬息万变的世界。你觉得可以依靠法律保护自己的知识产权,谁偷你技术可以告他。殊不知世界早从绅士变流氓了。法律诉讼周期越拖越长,打不赢就拖死你。同时,偷来技术马上繁殖,衍生出无数其他类型产品,而且产品周期越来越短,都是赚一票就走。诉讼长周期短,这些老牌儿公司靠法律保障自己的迷思,就葬送在这个时间差里。也不想想都什么时代了,市场经济从未像今天这样活跃,漫无边际,不偷来偷去如何活跃得起来?美国在知识产权问题上老盯着中国完全为了遏制中国的发展,是政治行为,它自己这类案子层出不穷,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绝大多数以和解告终,鲜有闹得头破血流的。

  我加班莫妮卡也加班,加班都凑热闹,这种情况很少见,弄得我俩整个一周离多聚少难得见面,有时我到家她已经睡了,有时她比我回来还晚。我故意问她,定婚开心吗?她说,谁定婚都开心,不开心定婚干嘛。听这口气好像她说的不是自己。那你开不开心?我追问。你呢,彼得?她反问我。我开心,很开心。莫妮卡眨眨眼说,你开心就好,你开心我就放心了。那天晚上我借着热乎劲儿把手伸进她的被窝儿摸她乳房,她这么久对我实行“禁运”真让人无法忍耐,还没碰到关键部位她就哇地一声尖叫跳下床,搞得我像强奸犯一样充满罪恶感,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她说,对不起彼得,不是跟你说了吗,再等两天,过了周末就结束了,到时候你想怎样就怎样,都是你的。她的话让我面红耳赤,也倍尝温暖,只顾不断道歉。可静下来后,在暗淡的夜幕中,一丝不安隐约掠过心头。英语中表示结束有很多词汇,而形容女人例假结束和形容男女关系结束,用词是不同的。莫妮卡用的分明是后者的结束,是她用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带着疑虑我沉沉睡去。

  周末,周末终于降临,这对我们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清晨的阳光永远是欢乐的,它总像歌唱一样飘近人们。我坐起来,发现莫妮卡已经醒了,睁着两只大眼睛望着我,一滴泪水挂在眼角尚未干去。开始我并没在意,以为这是刚睡醒的缘故,人们刚刚醒来有时会不自觉地流泪,既不是伤心也并非激动,或许只与昨夜的梦境有关。可定睛一看,泪水未干是因为仍在流动,静静流动,看不见水的流淌,但枕边的湿痕像地图越长越大,让人联想到一个国家的版图正在扩张,马队和装甲车掀起烟尘。我以为今天是定婚之日,对任何女人来说都不是小事。她们纤细敏感,此时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都是自然而然可以理解的。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今天这一步迈出去,以后的日子该如何面对?我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那样彻底忘记赛梦和儿子吗?我真能放弃自己的亲骨肉吗?生活比任何个人意志都强硬,最直接的永远最有力。我记得一位作家也说过类似的话:最要紧的时刻是现在,最重要的人是现在同你打交道的人,最重要的事是把现在同你打交道的人做的事做好。过去读这些话时只觉得是一种哲理,起码从字面的形式逻辑上很像哲理。此时蓦然回首才惊奇地发现,自己竟在不折不扣实践着这种哲理,宛如暝暝之上的某种宿命一样。想什么都已晚,只有向前走,把一切交给命运了。

  我俯身试图用嘴唇吻干莫妮卡的眼泪,这个动作的含意比这个动作本身更真诚感人。我由衷地希望她幸福,宁愿相信这泪水是为幸福而淌。就在我的嘴挨上她的脸时,莫妮卡一把将我搂住。我想到“例假当头”,身体微扬似要挣脱,可她的双臂丝毫没有松动之意。我的嘴唇谨慎下移,一点点经过她的面颊和鼻子,最后落在嘴唇上,她毫不犹豫地响应了我,让我受宠若惊升火启锚。我们相互抚摸调嬉,我发现她不像平时那样穿着睡衣,而是彻底赤裸着。清晨的阳光歌唱般飘近我们,随我们一同上下起伏尽情欢畅。我们彼此交换着位置,拼命揪成一团让肌肤永不分离。空气在抖动仿佛大地在燃烧,周围一切都在热烈起舞飞速旋转。那是一支庞大的合唱军团,丰富的声部和急促的和弦此起彼伏,构成气吞山河的壮美空间。那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海啸,地核运动就是它的本质,并赋予它惊人的能量。我们绝对疯了,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和感觉,在难解难分的互动中拉长时光拉长生命,人真正的境界就是当你觉得不是人的时候,完全彻底与人无关。然而,莫非是异乎寻常的激烈必然带来异乎寻常的感受,当一切开始走向极至,我心底居然掠过一丝回光反照般的凄凉。咣,在一泻千里的奔涌中,一种隐隐的巨大安静像潮水一样漫过心头。世界消失了时间停滞了,我们谁都没说话,动也不动,在死亡般的寂静中目瞪口呆。我听到空气摔在地上的声音,应该很痛。

  外面阳光明媚,人们享受着生活的无比乐趣。在去长岛“罗斯福购物中心”的路上,我边开车边为眼前的蓝天白云惊叹。这入画般的图景让人很容易产生虚幻的错觉,好像我正飞离尘世,行进在去天堂参加盛大庆典的路上,那里有人山人海万马喧腾,那里是鲜花如毯乐声如梦的伊甸园。莫妮卡坐在身边,似乎也沉浸在不可名状的亢奋中,我甚至怀疑她喝多了,不断侃侃而谈喃喃自语。从第一次在“密亭”酒吧我们的相遇,她说,你的眼神,色咪咪像钩子一样钩住我。如果女人说男人好色千万别以为她在骂你,很多情况下她们是被你吸引才这么说的。如果她们没跟你上床也不一定是你不好,是她们缺乏自信不敢面对心中的自己。女人一辈子要忍耐的比男人多得多,下辈子我决定做男人了。我诧异地望着她,觉得她简直是在做一次总结发言,全部用概括式的语言。你不恨我吗?比如那次,你说中国女人还在裹足我骂了你?我有意把话题由概括转向具体。她默默注视着前方,迟疑了一下说,女人不会因为你说什么而生气,即便你骂她。女人真正生气或遗憾的,都是因为那些你没说出来的。什么!她这话像一顿乱锤,在我的躯体里剧烈回荡。如果我是只钟,一定会发出当当当急促的声响。我在犹疑,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在暗示我和赛梦的关系?还没等我想好如何答对,莫妮卡话锋一转说,最可惜的,是没能跟你去中国走走,沿着你说的那条路。嗨,这有什么可惜的呀,咱们订完婚就去怎样?沿着你叔爷的足迹走一趟。莫妮卡笑了,笑得很真实很遥远很沧桑,那种让人看了就会落泪的笑。笑有很多种,有一种叫绝望。我感到前边的道路突然断裂,我的车像片树叶在空旷中坠落飘荡。我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泪水竟涌入眼眶。别这样,彼得,你怎么了,我们是去订婚,不是去自杀。

  纽约长岛的“罗斯福购物中心”是北美最大的综合购物群之一,这里有数不清的品牌店连锁店鳞次栉比。我们去的那家叫“克拉名店”,一听就是专营钻石珠宝,且档次不比曼哈顿的“提芬尼”低。迎接我们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先生,他花白头发衣着挺括,眉宇间透出十足的自信。“让我猜猜,来选订婚戒指?”他幽默地问我们。是,你真是行家。我赞赏地说。他把我们带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颗钻石供我们挑选。这是B级,这是A级的。生日礼物可以用B级,但订婚绝对要买A级的,小伙子,我可不愿让这位美女抱怨你一辈子。他开始天女散花般向我们倾泻专长,口若悬河地招摇起来。对,我只买A级,你说得一点儿不错。我坚定地回答。最后我们选好了一只圆形A钻,莫妮卡自己不拿主意,非让我定。我随口说,中国人讲究圆满,就买圆的吧。但在选择戒指时,没想到那位先生竟然看走了眼,让我顿感意外。他望一眼莫妮卡的手,确定地说,您是六号手指。可莫妮卡想也不想立刻回答:“不,我是七号的。”不可能,相信我,凭我四十年经验,您戴七号肯定大。这位先生认真起来,满脸严肃地与莫妮卡争执。我只好打圆场,这有什么好争的,试试不就完了。对,试一试吧,你要是七号这只戒指我送了。没想到莫妮卡打断他的话不可抗拒地说,“你要卖就给我七号的,要么我到别处买。”我吃惊地望着莫妮卡,可她双目前视,根本没与我商量的意思。那位先生半张着嘴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取出那只七号戒指放进精美的包装盒里。没关系,他面向我自嘲地说,如果不合适可以更换,可以更换。

  我和莫妮卡踱出店堂。那一刻,天地六合谧静无边。周围的人流只有移动没有声响,仿佛是一簇簇风中摇曳的芭蕉叶。走廊上的装饰玲珑剔透,高旋的吊灯从天而降,像一只只手臂伸向我们。人们将目光向我们抛洒,那些瞳孔上凝结的光点汇成星云,令人头昏目眩。我想,此地甚好,何不在此向莫妮卡求婚,把戒指戴到她的手指上。“哎……”我刚开口,莫妮卡把食指往唇前一举,嘘……,再等等,就快到了。说着她将我带到一片宽敞的休息区,这里更明亮颇具舞台性,周围花卉色彩纷呈凸显喜庆的气氛。在这儿,你觉得在这儿求婚怎样?她问我。好,这儿好。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意思?莫妮卡笑了,眼里闪着泪花。我上去拥抱她试图与她接吻,她侧过头躲开我的双唇,静了一下说,彼得你弄错了,今天你求婚的人不该是我。不是你是谁?我诧异。是赛梦,她和孩子已经等你太久了。什么!你说什么?我浑身咣地一摇。别让他们再等了,彼得。莫妮卡的语调越来越有弹性和节奏感,她说,我曾因你向我隐瞒此事深感悲伤,后来才明白,是我的存在让你张不开口,我越努力你就越张不开口,因为你怕伤害我,对吗彼得?我茫然点着头,虚脱的感觉再次浸入心肺,觉得身体开始晃动。莫妮卡叹了口气,目光向失焦的远方游弋。我想过跟你一起装糊涂,让时间把一切变得不可逆转。可那天,那天……,说到这儿她哭泣起来,那天当我走进赛梦家,看到小彼得的房间到处贴满你的照片,大的小的方的圆的,连天花板上都有,我问赛梦为什么?她说,是想让孩子从小就记住爸爸的模样。从那一刻起,我坚信你最终是属于赛梦的。好吧,莫妮卡的泪光璀璨,嘴角载着微笑,既然你无法决定,就让我来决定这一切吧。今天的安排是我的主意,希望也是你的。当赛梦和孩子一会儿走向你时,千万别迟疑啊彼得,否则我会动摇的。为了今天我们都付出了很多,请你成全我,就像我成全你们一样。说着,莫妮卡转身,向远处扬起手臂。

  快看啊彼得,那是谁?
  那是,是……
  你怎么了,那是赛梦和孩子呀!

  顺着莫妮卡的手,也顺着周围人们好奇的目光,我看到一个女人推着儿童车缓缓向这边走来,车上坐着个男童,眸子明亮,凝睛向我观望。我的神经立刻定格在他身上。他的目光绳缆般牵系着我,像引船入港的驳轮,令我情不自禁朝他走去。我俩四目相视,我走近一点他的眼光就抬高一点,走近一点抬高一点,直到他彻底扬起头,把红扑扑的脸蛋儿一丝不苟展现在我面前。这是张熟悉的面孔,尽管比照片上的长大许多,但因为太像我,让我连犹豫的空间也没有。我蹲下来痴痴望着,第一次这么近地关注他,他的皮肤,他的味道,他的一切一切都被我的视觉拥抱。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奇妙的想法,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我,而我则是另外什么人,在看着自己重生一次。紧绷绷的天地顷刻间变得柔韧了,眼前的色彩不再非黑即白非紫即绿,而是吟唱式地混合了丰富了,温厚得一塌糊涂。这想法搅得我情绪波荡,孩子般脆弱下来。我强忍激动轻轻呼唤他,彼得,小彼得,我是你爸爸知道吗?小彼得先是愣愣看着我,突然间神色欢畅,双臂不断挥舞,拍打着身前的小桌子啪啪作响。更让我震撼的,他嘴里发出类似“叭叭”的声音,我坚信那就是他在喊我“爸爸”。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奔流而下,将眼前的世界全部淹没。朦胧中我一把抱起小彼得搂在胸口,让自己的脸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把心完全沉浸在他皮肤传出的稚嫩感里。那是种蓬勃有力梆梆作响的感觉,沿着这感觉,我可以深入他的躯体,倾听他的心房在尽情歌唱。就在这如醉如痴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仿佛十分遥远,像山间清泉潺潺鸣响,一点点向我靠近。猛回头,“赛梦!”我叫出声来。赛梦没直接看我,她双眼闪烁着泪花,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脸还是那么动人,皮肤细腻的光泽像昨夜的梦一样熟悉撩情。但在瞳孔深处,还有嘴角,可以感到一种更加成熟的坚韧,像拨动的弓弦砰然有力,让你有从十二层楼跳下也摔不死的确定感。一秒钟,就一秒钟,我们在一起时的所有感觉轰然涌上心头,那是子母弹效果,先中间开花,再放射出无数小炸弹,通遍全身,把整个躯体炸得片甲不留粉粉碎。川西平原的沃土,滑溜溜的潮水,哗一下这样哗一下那样,月光下的呻吟,孩子般的无忧无虑,还有浩瀚的大海,梨形海床的野狼巡航,这一切让我彻底崩溃了。我扑上去搂住赛梦,把头伸向她宽广无垠绵延起伏的胸膛。我感到自己的躯体越来越轻,没有赛梦的托举我会像风筝一样飘远,无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仨就这样紧紧抱成一团,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随时间的节奏合唱。渐渐地,我觉得胸前发热发湿,像咖啡打翻在我怀里,开始我没在意,坚持不动,可水越流越多,甚至湿到我的裤子里。往下一看,才发现水是从小彼得的屁股下流出的,滴滴答答洒了满地。天那,这孩子,这孩子尿裤子了吧!我大叫起来。真的?赛梦哗地满脸通红。你没给孩子带尿布吗?我问她。就今天没带,要么这身西装就穿不上了,还不是想让他精神点儿给你看。我这才注意到小彼得一身西装笔挺,皮鞋领结一应俱全,简直像个小绅士,可惜现在成了湿漉漉的小绅士了。你给孩子带换的衣服了?带了带了,本想一会儿给他换上,谁知这小子,哎,你羞不羞啊羞不羞啊?赛梦边说边用手指搔动小彼得的肚子,逗得他咯咯笑个不停。我说这有什么可羞的,谁小时候不尿裤子呀,来,拿来我给他换上。你,在这儿换?赛梦犹豫地问。可不就在这儿换,一个孩子怕什么,我正好看看这小子到底是男是女,好好检验检验。说着我动手解小彼得的裤子。

  彼得,还是让我来吧。赛梦的手扶在我的手上。

  彼得?我心一颤,停在那里。多久没听到赛梦这样熟悉的呼唤了?她的口气与其是女人的更不如说像妻子,这呼唤像根导线,把回忆和现实的两极相联,让我浑身充电发热。我默默抬头凝视赛梦,她也用同样的目光迎接着我。我的手不觉向兜儿里的戒指摸去,赛梦,你的手指几号?七号。七号?这戒指正是……,等等,莫妮卡,莫妮卡呢?我猛地转身寻找莫妮卡的身影,没有。我对周围的人大喊:谁看到刚才那个女士了,谁看到了?没有任何回答。我漫无边际立刻追了出去,边跑边喊,莫妮卡,莫妮卡斯诺小姐!跑了好一段路,除来来往往的购物者,他们纷纷用奇异的眼光望着我,根本没有莫妮卡的影子,她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后来呢?

  其实后来就是现在,现在就是后来。我和赛梦结婚后又有了两个儿子,现在我是三个儿子的父亲了。赛梦生第三个儿子时,我甚至希望她能生个女儿。我在产房里握着她的手,目光却注视着即将诞生的婴儿。先是头,身子,哇地一声全部落地。我对疲惫不堪的赛梦说,看,又是带把儿的。她欣慰地摇摇头说,我奶奶早跟我说过,女人的肚子有三种,一种是男肚子,一种是女肚子,还有一种花肚子。只有花肚子能生男生女,我看来是男肚子,生一百个也是男的,这可怎么办?

  正说着小麦克李文手捧一大簇鲜花来看我们。我把婴儿抱给他看,你看,又是个儿子,你赢了。他哈哈大笑,我说什么来着,有的女人是男肚子,我妈就是男肚子,生七个都是儿子。我和赛梦相视一笑,他居然也懂女人肚子的事。小麦克接着说,这下好了,彼得你输了,我又可以去科罗拉多滑雪,办公室的事就全交给你了。哦,差点忘了说,我和小麦克李文合办的律师事务所已经开业,我们把重心放在亚洲市场,特别是中国,帮那里的客户在海外融资,保护他们在国际市场的正当利益,局面非常喜人。甚至上次老麦克李文来我们这儿“视察”,竟开玩笑地说他要来打工。小麦克立刻装出很酷的样子问,尊敬的麦克李文先生,您懂中文吗?不懂。那恐怕够呛,我们正寻找会讲中文的合作伙伴,在北京开办事处,您还是先学好中文再说吧。气得他爹又去揪他耳朵,边揪边说,看看人家彼得,都有三个儿子了,你呢,连媳妇儿也没混上,没家没孩子的人是干不好事业的。他这话让我想起小时候父母常说的,男人要成家立业。家才能让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

  至于莫妮卡,她还好。怎么好?下次,下次一定告诉你。

作者:ycm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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